姜晓棉顿了一下语言,应该是眼睛进沙子了吧,她揉了一下眼睛才继续说:“冬漾说‘我要去一趟戒赌所,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那时候我就没有勇气说了,我觉得不是我做出了选择,而是他做出了选择。”
你有事情明天再说吧。
姜晓棉回想起来,真的绝望了一半,为什么而绝望,就好像她还没有李笑欢重要了。
赤裸裸地被比较下去了。
姜晓棉现在想,不要跟一个没了心智的人计较吧。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姜晓棉从一睁开眼睛就突然茫然起来,一生都没有这么茫然过,像是老年人的视线开始一点点苍白发虚,身体也开始无力消沉。
姜晓棉摸了摸湿透了的枕头,嘴巴里面还有点点咸意。哭过的铁证就在眼前,她却怎么都不记得昨晚哭过了,可能是在梦里流泪的吧。
一路从木棉花大道走来,那些木棉树在秋风里已经枯黄了树叶,像花朵一样垂挂在枝头摇摇欲坠,风吹过就招摇着手,像在跟姜晓棉打招呼,也像在跟这个美好的世界高傲地离别。
整个长南的色彩都是秋黄色的。
心情是秋黄色的。
离别也是秋黄色的。
姜晓棉走进了红坊画廊,那儿早换了一位新的主人,因为余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了。
新的画廊主人叫余墨。余墨是余老先生的孙女。余老先生还在世的时候,姜晓棉听他聊起过孙女,今天才见了真人。
余墨长得比较高,将近一米八了,余老先生常说娇滴可爱的孙女却长了个壮实孙子的身高,还嘀咕女孩子长那么高不好,把男生比下去的话,就让男生没有了想要保护的欲望。
姜晓棉看到时,余老先生的话还真的不假。
余墨一头波浪大卷发的气质美女,笑起来右嘴角有个梨涡,年纪比姜晓棉还年轻一些,她一见到姜晓棉的时候就认了出来并且打了个招呼:“嗨,我记得你,你是我外公的学生。”
姜晓棉也对她笑了笑,露出右脸颊的酒窝,两个人亲切得像多年未见的故友。
其实她们两个也只是在余秋波的葬礼上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候没有多太心情去关注彼此。
“我要离开长南了,所以我今天是来还一幅画的。”姜晓棉笑着把画卷递过去。
余墨打开画卷瞧了一眼,她对那幅画也不陌生,咯咯地笑说:“那年我来画廊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幅画,过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它竟然成了老古董了。”
余墨的话刚落完,就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接了她的下句话,“什么老古董呢,我瞧瞧。”
姜晓棉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走过来,他比余墨高出一个手指头,笑嘻嘻的面容青春得很,像是清晨的朝阳升到半空中那般的精神蓬勃。
他贴到余墨身边,两个人的身高难得的登对。姜晓棉正要猜想他是谁的时候,余墨介绍说:“晓棉姐,他是我的男朋友,叫文楚。”
文楚也跟着余墨的称谓唤了一声“晓棉姐。”然后看了画后赞叹说:“这木棉画得真好看,小墨,你喜欢荷花,我也画一幅荷池送给你…”
“画什么画,净学人家借花献佛,我不要,我要你种一池的荷花送给我!”
“好,别说种一池了,巴不得把我自己变成荷花送给你!”
…
这一刻看着他们年轻的爱情模似曾相识,姜晓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那些美好的爱情年纪蒸发在了憧憬的岁月里,化成飘散在记忆里的青烟。
曾经有谁也是这样答应她来着,说是要种只属于她的木棉。承诺被青烟托向渺茫的远方。
等不到亲眼见证诺言,原来,最美好的承诺不配用来当真,只配追悼。
姜晓棉站在那里看着《寻棉图》好久,忘记了余墨跟文楚是怎么从她旁边打情骂俏地消失的,也不知道向冬漾是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就当她要抬脚离开画廊的时候,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她。
他动了动唇,“晓棉…”
姜晓棉也说不清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呼唤,拖了些哀求的长音,却又落尾得很清脆。
她想,他应该知道那件事情了吧,随后被他温热的手臂揽入怀里。一种又可以亲近他心跳的距离,好像才第一次感受到,又像是一直停留的余味不曾走远,被人遗忘后重新拾起。
从来没有一次的拥抱比这次的拥抱心情更为复杂,感觉置身在爱情电影里男女主多年相遇后的感人镜头,然后背景播放着《曲终人散》这首经典老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听你哥说的,我就找过来了。”
“你都知道了?”
“嗯…”
就只是一个简单的语气字而已。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台词不应该只是一个沉闷简单的“嗯”字啊!姜晓棉有点失望,他应该有什么话难以言明吧,给人一种措辞琢磨了很久最终被卡在声带里发不声音的表象。
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一路保重”还是“为我留下来”?
但是姜晓棉觉得这些对于半昏不醒的迟阳和来说,已经很渺小得不足为提了。
粉红色的异木棉在秋天里盛开得十分绚烂,姜晓棉正眼仰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长南的异木棉也那么多,把离别的秋天染成了青春的粉色红色,属于秋天里的生命都在那一刻迎接相遇。
他们站在落花里,姜晓棉抬手接落花,看见向冬漾的脸庞被一片片红粉交错得模糊,她的大脑里突然有了一种很美妙的错觉,“冬漾,站在异木棉的落花里,我看见每一张面孔都是粉红色的芳华。像停留在数不清的曾经里,我们刚相遇的那一天。然后时间都开始逆流倒退,在还没有认识的岁月里重新开始,编写我们美好的结局。”
“晓棉,我突然想起一首歌特别适合我们,歌名叫《可惜不是你》,那时候,我从不喜欢这首歌,没想到最后我们都变成了曲中人。”
姜晓棉心想,这是他最后一次陪她看木棉花了吧……
等明年红木棉花开的时候,她看不到了,而他也会有新的人陪他看。
姜晓棉咬咬牙,难过地说:“明天,我离开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来送我,我怕那样的话我会舍不得离开。”
“其实我也不敢去,怕我冲动地拉住你死活不让你走。”
姜晓棉微微一笑,这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次对话。
到底是谁不要了谁,都得不到一个具体的结论。
总之他们两个都泪流满面了。
姜晓棉走的时候,向冬漾真的没有去送她。
而姜晓棉也从头到尾没有期待向冬漾出现。
这是他们之间的另一种默契。
姜晓棉跟家人朋友们告别了以后,送她最后一程的,无非就是坐上飞机后一栋高楼盖过另一栋高楼,唯见的几抹异木棉。
虽然不如红木棉那么茂盛,在冷落清秋节里好歹是应景的离别。
向氏公司里,冷冷清清的高楼像是提前入了冬季的冬眠,一切死寂得彻底。这栋楼是一座再也不会亮出金钱耀眼光芒的虚壳。
曾经一砖一瓦筑起了家财万贯,如今一贫如洗,空空如也。
向冬漾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桌上的收购合同跟房产本发呆。
“冬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