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也会想起你,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当初我也年轻,懂的事情不多,总是自以为是,时不时还鞭打你。现在想来,很是后悔。”
“哦。”
“我不知该怎么祈求你的谅解,只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当初的事儿,能让它过去么?我只想好好陪在妻儿身旁,用余生去改变自己。若是你愿意,我也希望能用余生补偿你。”
“哦。”
俩人又寂静了。
张小雷轻轻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尽。
“十二年前,我被拐入连家班。当时买家们不要我,我心里害怕,在夜晚哭到声音沙哑。你来到我面前,将一把石子塞进我的嘴里,五岁的我舌头破了二十多个口子,一颗牙齿掉落,当场鲜血淋漓,你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错了。”
“十一年前,我开始学翻跟斗。摔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也学不会。你那时也是刚学不久鞭子,于是你想出一个法子,我练习翻跟斗,你练习抽鞭子。但你每次都朝着我的腿抽,让我一次次更不能成功,你的鞭子却使得越来越熟练。当时我脚被抽破,深可见骨,晚上走路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了脚筋。”
“我错了。”
“十年前,我开始走钢丝,可我胆小。于是你将我带到一小悬崖上,在上边砍倒一棵小树,让我踩着树干走过去。我不肯走,你就拿鞭子抽我。但我就是不走,我被打得跳下悬崖,那下边有个小土坡。为了不掉下去,我抱着小土坡不敢动,你在我背上抽下了五十二条鞭痕。我一开始以为,背后应该只有两三条,直到遇到了能为我数伤疤的人。”
“我错了。”
“五年前,我因为愈发熟练,不再因为练习被打。那天我终于领了工钱,但却不多,只有三枚铜钱而已。我用那钱买了个烧饼,因为我自从五岁之后,再也没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我才咬了一口,你就从背后踹倒了我,说我吃饼的样子像条野狗,惹得你不开心。我顶撞了你一句,你便用斧子劈我,在我的胸膛和肚子劈了两下,多亏斧子不锋利,我捡回一条命,却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胸骨暴露在外,躺了十九天。”
“我错了。”
“两年多前,我不肯偷孩子,你险些打折了我的腿,把我的脑袋按进水缸,我被呛得吐了四口血,你才终于放开了我。从那次扭转乾坤之后,我以为你死了,我畅快了,我舒坦了。结果你死而复生,从十八层地狱爬了上来。”
“我错了。”
张小雷缓缓站起身,他冰冷道:“现在呢?现在你日子好过了,你有孩子了,你与我说你后悔了,你与我说你想重头再来了。过去的事儿能过去,我身上的这些疤痕呢?我受过的那些疼痛呢?过去了么?”
李秋风小声道:“你若是觉得没过去,那都是我的错。我也说了,我可以用余生补偿你,只希望你绕我一条活路。小雷,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我是在祈求你。这不是你一直要的么?”
张小雷冷声道:“你与我道歉,我原谅你,那就是道歉成了。你与我道歉,我不原谅你,那也是看我心情,看我乐意。连鹤,你对我犯下的那些事儿,不是一声错了便能弥补的。”
“可我……”
“能慰藉我的,只有你的命。你与我实话实说,那我也与你实话实说。我为人善良,唯独对你不善良。你的孩子会失去父亲,你的妻子会变成寡妇。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我把话搁在这儿了。”
他放下一块碎银,随后便走出了醉月楼,只留下发愣的李秋风。
夜屠夫连忙跟在张小雷身边,等出来之后,阳光照耀在街道上,张小雷有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张先生,那位是?”
“与你无关,你做我安排的事就好。”
“成,那听你的。”
“那是个狠人,若是太危险,你可以自行离去。”
“若是连我都离去,那张先生恐怕就没活路了,又怎么去见邵家主?”
张小雷喃喃道:“我是个罪人,哪怕让她一生也等不到我,哪怕命丧于洛阳,我也没有一丝后悔。”
他咬着旱烟枪,缓缓离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