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阳目光连续闪烁，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
康明：“我当然知道，去了别的天地，环境可能更加险恶，但大唐这里，气数不属于我们了，我们纵使留下，同样是苟延残喘，待时而动。”
陈子阳沉默半晌后，突然问道：“你相信，我们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么？”
康明：“世事难料，什么都有可能。”
他目视对方：“我知道在怀疑什么，不错，我归顺天师府，至少比你容易，我之所以不去，不是因为什么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之念，而是因为我对他们仍有疑虑。
纵使天师府已经重新驱逐李氏，但焉知他们不会再走李氏旧路？当年本派才是反对李氏之流的力量，我们一日存在，便告诉世人，曾经有那样一段历史！”
陈子阳深吸一口气：“你……是新掌门了，陈子阳参见掌门。”
康明：“相关事不忙，你我虽有此念，但接下来本派去路崎岖，便是我执意如此，也不敢说当真料到有多少曲折。
能有多少人愿意随我们一起离开，有多少人能活着随我们一起离开，眼下都难断言。
事关重大，无谓强求，眼下的局面，有些人愿意离开，便让他们离开吧。”
他直接抬手，将韩无忧扔给了陈子阳。
陈子阳接过，抬头看康明。
“我列两份名单。”康明言道：“你我各负责一份，晚些时候我们再汇合。”
陈子阳看了康明给他的名单，马上就发现，这些应该都是较为死硬的黄天道弟子。
想来康明自己那份，可能是较为容易动摇者。
康明，会如何处理他们？
“掌门多保重。”陈子阳没有多问，只深深看康明一眼，然后带着韩无忧离开。
“天师府和朝廷，必定还会大肆追索，你们多小心。”康明知道对方心中仍有疑虑，但他亦不多做解释。
如何强行将韩无忧转化为新的宗坛，法门与相关手段在他手里，他也不惧陈子阳乱来。
韩无忧交予对方，是为了安对方之心。
黄天道当前正走在最危险的关头，容不得半点动荡摇摆了。
陈子阳猜的不错。
康明另外一份名单上，既是相对容易动摇的黄天道弟子，同样也可以说是平日里与外界接触较少，手上少沾血腥的黄天道弟子。
当中，不乏康明非常看好的杰出晚辈。
他离开川西雪山，出现在一间分坛内。
分坛中，几个小道士并排立在康明面前：“康师伯。”
康明：“其他人怎么样了？”
为首的小道士名叫辛北原，此刻老老实实答道：“大家心思都很乱，不过有您出面安排，现在都镇定下来，只是关于未来如何，我们都还是有些慌。”
康明微微颔首：“不怪你们。”
他少见地笑笑：“我心中，又何尝不是一团杂乱？但人生如此，我们该走的路还是必须走下去。”
辛北原欲言又止。
康明看着他的目光中蕴含鼓励。
辛北原终于开口说道：“康师伯，那您呢？”
康明：“我不会投天师府。”
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目光又都有些慌乱。
康明言道：“于本派而言，我会试着另开一条新路。”
他止住想要接话的辛北原等人：“去吧，莫要想太多，今日过后，也莫要再同我们这些离开的人联络。”
众人迟疑着退下。
少顷，辛北原独自返回：“康师伯……”
康明：“北原不必说了，你是世所罕见的良才美质，如果本派当前乃是盛世，自不会耽搁你，但接下来你随我们一同在外奔波，难免埋没你的天分，你主动投天师府，并帮助收罗其他人归宗，以当前执掌天师府之人的心胸，应该容得下你，你定会为我道家符派一脉大放光彩。”
辛北原：“弟子远不及师伯您。”
康明：“论天资，你更在我之上，若说我有什么担心，便只担心对天师府之人看走眼，但我相信天师府不会耽搁你，当然，前提是你同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目送小道士离去，康明轻轻叹息一声。
他目光中，流露出茫然。
其视线再次望向川西雪山方向。
曾经，他很不服。
明明昔年黄天道分裂出来时，我们才是正确的一方，但如今却落到这步田地。
现如今，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康明心中不忿之意，渐渐消减。
尤其是出现齐硕、韩无忧师徒投身人间道国之事后，康明再看自家黄天道，心情变得复杂。
而天师府，确实得了大气数。
许元贞、唐晓棠之外，再出雷俊。
康明先前虽然没有和陈子阳多谈雷俊，但他内心深处承认，是的，他有些佩服对方，也有些羡慕对方。
从个人而言，他这次更是感谢雷俊的救命之恩。
即便有天师府和黄天道之间的问题，他亦有相报之情。
而他不会向陈子阳承认的是，他内心深处，有几分期许。
或许，未来的天师府，能维持清明？
虽然有李氏埋下毒种。
但如果雷俊等人能代代压制下去，不使之再次发芽，那将是另一番局面。
只是，有机会么？
康明扪心自问。
他希望有。
但，他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康明目光恢复澄澈与坚定。
哪怕自己接下来这条路无比崎岖艰难，他都要努力保存这另外一种可能性。
哪怕，一切都可能是徒劳的。
或许，他们明日便彻底覆灭……
…………………
川西蜀山中，雷俊则在遥望东南方向的天际。
那里，有一线金光划过天际，自东方而来。
大周天法镜周转映照下，可以知道，是小师姐唐晓棠过来了。
唐天师心情不很好。
天师三宝加身，她倒是跟那所谓西方白帝打得挺痛快。
但对方见形式不对，便即开溜。
唐晓棠追了一阵子，最终还是给对方成功逃了。
唐晓棠回身想要再找黄玄朴，但等她往川西雪山这边赶的时候，却得知黄玄朴已经被雷俊干掉。
北海鲸王那边同样也已经溜了。
某人很无奈。
旺盛的精力亟待发泄。
天可怜见，大唐修士同里蜀山修士的战事还在继续。
得，那就是你了。
唐天师没二话，直接就冲向巴蜀盆地以南。
距离相距太远的情况下，雷俊也不方便看清大战细节。
目前不移动位置的前提下，顶多只能看到外围的林宇维等人。
整体来说，那边的战局对大唐修士其实谈不上多顺利。
虽然有仁珠上人和方景升两个九重天境界的高手，但对方同样有顶尖强者，还有强力法宝随身。
不过唐晓棠天师三宝俱全，凭她的修为实力，应该不至于有大碍。
至于许元贞，却没有过来，当前还在海外。
“黄玄朴死了？”
许元贞对于自己没能亲手解决掉黄玄朴，倒并不是特别介意。
她虽然一直有心亲手干掉对方，但不会因此挂碍在心。
倒是如果这趟给黄玄朴成功逃出生天，她可能更不痛快些。
“蜀山那边，既然晓棠已经先到，那我就不急着去了。”
许元贞随口道：“晓棠虎头蛇尾，我反而对她跟丢的那个大明炼器派修士，比较感兴趣，这会儿再找找看。”
她虽然也受了伤，但凭她当前修为实力，想捡她便宜，最次也要再来一个完满状态黄玄朴那般的对手。
是以雷俊不多言，只说道：“那几个大明人间道国中人，有两个被我斩杀，他们随身物品里有些东西，晚些时候我们可以参详一下。”
许元贞：“好，东西留着，晚些时候我们再看。”
雷俊结束同许元贞的对话。
他这边，确实成功缴获一些战利品。
除了商南、雪星子那边，其实还有少许来自黄玄朴。
别的东西先还罢了。
黄玄朴的东西却少而精，被雷俊缴获一件令他相当惊喜的灵宝。
名之曰，五三洞玄元晶。
此宝在大唐人间已经绝迹多年。
莫说现在，便是早年，也极为罕有。
其功能效果更是强悍，乃是帮助八重天修士冲击九重天境界，渡天堑劫难时避灾所用。
虽然不能说有了这件宝物，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间的天堑劫难便如履平地，高枕无忧，但这宝物仍然可以让天下顶尖修士都挣破头去抢。
哪怕只是提高一定的成功概率，那也是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间的劫难关口。
自古以来，不知让多少八重天修士望而却步，终生不敢冒险去尝试，又不知让多少敢于尝试的八重天圆满境界高手却直接饮恨在劫难下。
倒是难得……雷俊将这天材地宝先收起。
另一边，忙着镇压残破黄天宗坛的妙空长老，也结束同自家天龙寺相关方面的联络。
“雷长老，听说贵派唐天师寻回天师袍了？”妙空长老跟雷俊打听。
雷俊仍然一副精神虚弱，尚在慢慢存神休养的模样，这时轻轻颔首：
“历代祖师保佑，这趟终于从人间道国手上夺回天师袍，本派天师三宝全部归山，贫道和掌门师姐、大师姐等龙虎弟子，总算可以告慰历代祖师在天之灵。”
唐晓棠从太乙先天塔造成的混乱虚空中冲出时，便身披九彩霞光。
这趟到了巴蜀之地英雌登场，更是天师三宝俱全，拉风酷炫得一塌糊涂。
人间道国既已彻底结束历史使命，那天师袍自然也到了“回山”之日。
是以雷俊和天师府当前，都不再避讳天师袍重归龙虎山。
妙空长老：“确实可喜可贺。”
…………………
苏州，天龙寺内。
妙心方丈同妙义长老相对而坐。
“黄玄朴身陨，天师袍重归龙虎山，天师府这趟声势惊人啊。”妙义长老感慨。
妙心方丈：“因果如此，非人力可改。”
妙义长老：“方丈师兄说的是。”
他略微顿了顿后，看向对方：“师兄，你方才同妙空师兄所言，似有不妥，出家人不打诳语啊……”
就在方才，妙心方丈同妙空长老说定，关于宗措上人身陨之事，留下余地。
彼时在场者，除了雷俊外，便只有妙空长老一人而已……
“宗措师兄确实是被大唐之外的剑修害了性命。”
妙心方丈平静言道：“妙空师弟言语留下余地，确实是犯了戒律，但有助于免除须弥金刚部同龙虎山天师府之间的争端，可能消弭一场祸事，出家人慈悲为怀，当以慈悲心行事。”
妙义长老闻言默然。
他们同须弥金刚部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对方和强敌对上，天龙寺未必抗拒。
但眼下天龙寺内部正值多事之秋。
外间大唐皇朝如果动乱，对他们而言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多一场争斗，不如少一场争斗。
而且，他们同天师府近来走动较近，就此结下一场善缘，未尝不好。
更何况，天师府那边还牵扯到法清和尚。
“妙慧师兄他们……”妙义长老看向妙心方丈。
妙心方丈双掌合十，轻叹一声。
…………………
偏北海域。
深海汪洋所在，一方古怪的虚空门户，此刻仿佛择人欲噬的深渊巨口，正在动荡。
但这头无形的巨兽，当前似是受到束缚。
束缚它的主力，这时分散四方。
大唐皇朝当前除女皇之外的第一高手，赵王张腾。
当世名门世家之一，青州叶族族主，叶炎。
须弥金刚部九重天境界的高僧，嘉盛上人。
以及唐廷帝室另一位顶尖高手，山阳大长公主张盈。
除他们之外，还有其他大唐修士，散布于外围，协助他们一起镇封眼前海上的虚空门户。
赵王张腾等人皆神情肃穆郑重。
但他们此刻的心思，却并不全在眼前的虚空门户上。
“大将军同华阳王殿下，还有苏州的楚先生，正在清剿南海上的人间道国余孽。”
有人向张盈禀报：“天师府唐天师驰援巴蜀，许长老当前行方不明，雷长老在川西雪山击杀黄玄朴后，正处置新发现的黄天道宗坛。”
除了张盈外，其他人也大都得到消息。
嘉盛上人面无表情。
虽然听说许元贞、雷俊皆负伤，但这场围剿人间道国的大战打下来，唯一身陨者，居然是他须弥金刚部的宗措上人。
是宗措实力不济？
再是实力不济，宗措也不该是对方主要的攻击目标啊……
“宗措大师深具大智大勇，降服邪道，实乃得道高僧。”
山阳大长公主张盈安慰道：“这趟击破人间道国，宗措大师居功至伟。”
嘉盛上人徐徐说道：“殿下言重了，本寺虽然皆方外之人，但为大唐除魔卫道之心素来坚决，众生可鉴，贫僧虽然心伤宗措师弟之死，但亦不会因此有半点退缩……只是希望，天师府那边，不要再对我们有所误解。”
张盈：“击破人间道国，夺回天师袍，相信天师府诸位道长，也会感念宗措大师之情。”
叶炎在一旁没有开口。
他在考虑的是其他方面。
许元贞。
唐晓棠。
都已经是九重天修士，且实力强悍。
有她们存在，天师府高层斗法带来的威胁，已经超过当世儒家名门中的任何一家。
当世儒家名门，非联合不可应对。
而现在，又多了个雷俊。
黄玄朴再是负伤，也仍是九重天圆满道家大乘高真的底子。
结果，却被八重天的雷俊斩杀。
雷俊，当前实力，恐怕就已经不能再视之为八重天修士了。
而他同样年轻。
同样潜力深厚，进步飞快。
八重天到九重天之间的关卡，能卡住他吗？
叶炎此刻一点都不怀疑，对方有朝一日一定能冲上九重天境界。
唯一悬念只在于，什么时候，还要多久？
如果届时天师府有这样的三个九重天强者同时存世，那时大唐会是怎样局面？
青州又该何去何从？
叶炎忽然看了一眼同样没有开口说话的赵王张腾。
对方静静注视下方罗渊入口，静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