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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没有人比我更合适研究吐蕃史

前世,读博研究民族考古,没少看民族史相关著作,然而,关于藏传佛教历史,却没啥研究。

因此,以苏亦有限的学识,他就不去质疑朗达玛灭佛事件了。

按照王森先生的说法,对方必定是灭佛。

然而,不管对方是灭佛,禁佛或者是抑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佛教动摇了统治的根本。

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佛富必定国穷。

为何如此,也不需要苏亦去论述了。

回归朗达玛灭佛事件。

苏亦也是有问题的,他问许婉韵,“婉韵姐,觉得为什么朗达玛要灭佛呢?”

许婉韵直接摇头,“我可说不好,对这个问题没有研究。”

苏亦说,“婉韵姐,你可别糊弄我,就算你不了解吐蕃史,那么南北朝历史你总该了解吧,梁朝灭亡跟梁武帝兴佛之间的关系,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做研究。”

姚华山笑,“苏亦,你这个比喻不恰当吧,你应该用北魏太武帝拓跋煮灭佛与周武帝宇文邕灭佛两件事情来举例。”

苏亦点头,“姚师兄说的对,我对南北朝历史不甚了解,所以能想到的就是梁武帝兴佛。”

姚华山笑骂,“臭小子就知道谦虚,你现在跟随周一良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史料你不熟知?你逗我呢。”

苏亦尴尬,“汗,就一知半解嘛,毕竟才刚刚接触,主要是没读过本科,很多史料常识记得都很细碎。”

这也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汉地佛教史第一次灭佛事件,就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灭佛,而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则是汉地第二次灭佛事件。

为何灭佛,太武帝灭佛的主要原因是佛教与儒、道二教的矛盾冲突。

两晋以来,佛、道之间的冲突就一直没有停止。

太武帝热衷于道教的长生不老之术,又重用大臣崔浩,崔浩排斥佛教,太武帝对佛家自然没啥好感,再加上佛教自己作死,僧富国穷,谁都知道僧侣集团不用纳税。

灭佛就变得顺理成章。

不过北魏太武帝灭佛,对兴佛佛教的太子造成极大冲击,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

拓跋焘怜惜太子,再加上灭佛之后带来一系列动荡,他把这一切原因都归结于崔浩,就把对方弄死了。

遗憾的是,太子第二年就病逝,隔年拓跋焘也离开人世。

因此,也有人说,灭佛是不祥之兆。

那么周武帝宇文邕灭佛呢?

根本原因也差不多。

都是儒家跟佛教的冲突。

那么异同点呢?

也有。

比如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是被动灭佛,被崔浩鼓动,借助借寇谦之的天师道实行灭佛。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干掉崔浩的原因,因为他后悔了。

而,周武帝宇文邕则坚定了多,他灭佛,是因为儒家势力,读书人多,崇儒抑佛,更加有利于他的统治。

这样一来,第二次灭佛,手段更加残酷。

姚华山用汉地佛教史两个灭佛事件来举例,确实比苏亦提及的梁武帝兴佛更加恰当。

然而,苏亦之所以提及梁武帝兴佛,主要表达是过度兴佛,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性。

因为吐蕃王朝的赤祖德赞,就是跟梁武帝一样的人物,对佛教的推崇,几乎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也是苏亦用梁武帝兴佛举例的原因。

但他也不能反驳说姚华山的例子不对。

甚至从姚华山的话,就证明他对汉地佛教史跟藏传佛教史都有相当的研究。

有了姚华山的加入,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

马世昌继续控场,“小许,你也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别总听苏亦这小子高谈阔论,大家也畅所欲言吧。”

许婉韵也不推辞,“苏亦这小子也提过了,应该是跟僧富国穷有关吧,农耕时代,僧侣太多,劳动力就大大减少,随之带来的影响就是赋税少,因为教产是不需要上缴赋税的,很容易就产生社会问题。此外,还有就是王权跟教权的博弈吧,吐蕃跟咱们中原王朝不一样,宗教对他们巨大极大的影响,甚至演变到后面的****制度,从这个方面来说,佛教兴盛肯定会威胁到王权。嗯,我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其他的,暂时还想不到。”

说着,她望向苏亦,“你小子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苏亦说,“差不多都给婉韵姐你说完了,要补充也得马师兄跟姚师兄他俩来啊,我对这块真不熟悉。”

许婉韵笑骂,“滑头。”

马世昌也不推辞,说道,“那我简单补充一下吧,婉韵对吐蕃历史研究不对,可能不知道吐蕃时期的宗教之间的争斗非常严重。吐蕃社会的佛苯之争,绵延长达数百年,有人说,朗达玛灭佛,是苯教势力的推波助澜,是苯教势力的大胜利。”

“啊?”许婉韵意外,“还有苯教?这个是啥宗教啊?”

马世昌解释,“是藏地一个本土宗教,一开始也没啥具体教义,有点类似于过去西北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的萨满教。而,吐蕃王朝的建立跟苯教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因此,除了前面我提及的宗教信仰之争之外,还涉及到刚刚才婉韵提及的王权与教权的争斗。”

“王权与教权之争,伴随着整个XZ的历史进程。吐蕃的第一代聂赤赞普,便是由苯教势力扶持登上王座。而后很长一段时间,苯教的上师深度介入了吐蕃国家的政治事务。”

“那为啥苯教到了后面不行了?”许婉韵问。

马世昌解释,“这一切都归结于吐番王朝第一任赞普松赞干布引入佛教。”

许婉韵恍然,又有新的疑惑,“苏亦前面不是说吐蕃的第一任赞普是聂赤赞普吗,这里为啥又说松赞干布是吐蕃王朝的第一任赞普?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这个时候,苏亦突然说道,“并非如此。吐蕃第一人赞普是聂赤赞普,没有错。按照藏族的传统,松赞干布是吐蕃王朝第33任赞普,实际上是吐蕃王朝立国之君。因此,这两个说法都不矛盾,有点类似于秦朝跟秦国一样,秦始皇既是大秦王朝的开国皇帝,也是秦国的第31位君主。”

他都说的那么直白了。

许婉韵不可能不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也因为说得太过详细,看到姚华山的脸色有些古怪的时候,他刚想停顿下来,马世昌继续控场,“继续啊,别停。”

于是,苏亦接着说道,“聂赤赞普被苯教势力扶持上位,却造成苯教尾大不掉,到了后面就有了止贡赞普灭苯,结果灭了七年,反而被杀,自然以失败告终。”

“止贡赞普灭苯失败,也吐蕃王室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XZ不能没有宗教,想要灭苯,就要必须扶持另外一个宗教。于是,吐蕃王朝的开国之君,松赞干布将佛教引入吐蕃。吐蕃的政教格局,由此变成了王、苯、佛的三角形关系。”

听到这里,许婉韵也差不多把整个吐蕃历史给理顺了。

实际上说到这里,就算是历史小白,也应该明白了佛教为什么会传入XZ,而唐卡艺术,也找到了历史的源头。

松赞干布作为开国之君,他的强悍,自然不用言说。

后人评定松赞干布在文化方面的建树,最为人称颂的是创制文字,派吐蕃子弟求学长安和崇奉佛教等项。

创造文字这一项,也并非苏亦杜撰的。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里面就记载:吐蕃古昔并无文字,乃于此王(松赞干布)之时出现也。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可以说是学界研究吐蕃历史的宝典。而苏亦曾经看过《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现在重新回来研究这段历史,事半功倍。

现在要研究吐蕃王朝的唐卡风格,涉及到吐蕃历史,苏亦再次翻看这本书的时候,感慨颇多,前面的一切积累,到了用的时候,既然有了一种庆幸之感。

庆幸自己,前世不曾偷懒。

当然,《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跟《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敦煌石室所藏大批藏文文书写卷,学界称——《敦煌吐蕃历史文书》。

与吐蕃金石录、吐蕃简牍,并称吐蕃历史的三大法宝。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也称“敦煌吐蕃藏文历史写卷”、“敦煌吐蕃藏文文献”。

这玩意,苏亦在课堂上,已经多次跟王讯他们这些本科生做分享。

因此,对这些文献的情况并不陌生。

现存共700卷左右,绝大多数被伯希和、英国人斯坦两人从敦煌藏经洞带到海外,被分别收藏在巴黎国家图书馆和伦敦印度事务部图书馆(大英博物馆图书馆)。

一部完整的历史写卷,直接分裂成为巴黎部分和伦敦部分两卷。

而《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则是一本书,一本由于道泉先生带回国的书,译本则是由王尧与陈践完成。

1980年出版,此后,王尧编著的《吐蕃金石录》(1982年版)和《吐蕃简牍综录》(1986年版,与陈践合作),

1992年《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重新出版了增订本,与《吐蕃金石录》和《吐蕃简牍综录》二书一起,成为三本一套的吐蕃文献丛书。与此同时,王尧发表了《吐蕃文献学导论》一文,对古藏文的特点、文献情况等做了比较全面的介绍。

如果不是专业研究吐蕃历史,王尧先生的专著,读起来有点吃力。

这些苏亦前世耳熟能详的书籍,现在,一本都没有出版,藏文版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苏亦根本就看不懂。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拿这玩意来当文献引用。

但王尧先生译注的《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历代赞普传记》,他恰好翻看过,因此,对相关历史历史并不陌生。

松赞干布跟文成公主的故事,就不用说了。

崇奉佛教,也找到了源头。

看着他突然沉默下来,马世昌笑道,“你小子一脸意犹未尽,要不要继续说一说?”

苏亦摇头,“不能总是我说啊,肚子里面的墨水都被掏空了,要不,姚师兄也说说?”

姚华山笑道,“你小子害怕自己说多了吃亏了是吧?行,那我就说一说。”

“朗达玛灭佛,你们仨,前面的说法大部分都涉及到宗教之争以及政教之争,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王朝末期国家经济濒于崩盘,XZ地区的自然环境、生产力水平和人口基数,不足以支撑一个体量如此巨大的王朝。”

“热巴坚时期,寺院建设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加上法会、礼佛、译经的支出,以及大量青壮年脱离生产入寺出家,对此情况,稍微有点作为的统治者都要抑佛禁佛乃至于灭佛。有了热巴坚时期的狂欢,朗达玛灭佛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还有史料记载,当时,朗达玛当政后吐蕃农业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瘟疫,霜冻/冰雹/干早/洪水接踵而来,当人们看到佛教无力阻止这些自然灾害的发生时,于是许多讨厌佛教的大臣们乘机把这些灾害归罪于佛教。于是,这里面是有历史的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遇上天灾,只能说佛教倒霉了。

说着,他望向苏亦,“你小子,还有话要说吧?”

苏亦点了点头,“我前几天查过赤祖德赞的资料,除了他在兴佛方面有些丧心病狂,荒唐到授权僧人制定教规与国法这些事情外,他在位的时候,跟大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主动与唐修好,促使了长庆会盟的成功,嗯,也就是被后世戏称的为“甥舅和盟”,当时还修建了《唐蕃会盟碑》。”

他铺垫的事件有点长了,许婉韵有些好奇,“你小子拐了一圈,到底要讲啥?”

苏亦笑,“婉韵姐,不要着急嘛。”

“别兜圈子,直接说。”

于是,苏亦说,“我主要就是想说,长庆会盟以后,对于两国来说都是好事情,然而,在大唐这边却有一个利益集团受到更加的冲击。”

他这一话,一下子就把许婉韵仨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

“哪个利益集团?”许婉韵催促,“赶紧说,别吊胃口。”

苏亦真没想留扣子,主要是许婉韵太着急。

他接着说,“就是吐蕃的边将集团啊,大唐跟吐蕃两国修好,就没有战争了,两国停战,吐蕃边军自然失去入侵大唐边境大肆掠财的机会,更失去了依靠军功升迁的机会。”

许婉韵疑惑,“就算如此,跟灭佛也没有啥关系啊?”

苏亦说,“表明上看没有,实际上是有的,因为赤祖德赞兴佛,在佛教势力的推动之下与大唐修好,问题是他们不愿意与大唐修好啊。这样一来,自然就会联合苯教,因此,朗达玛灭佛,应该是有他们推波助澜的。”

许婉韵感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感慨完,她望着苏亦啧啧称奇,“你小子思考问题的角度倒是独一无二啊。”

说完,她望向姚华山跟马世昌,“两位师兄觉得苏亦这个说法,靠谱吗?”

姚华山说,“挺有道理的,我以前确实没有看到有学者从这个角度去分析朗达玛灭佛的原因。”

马世昌点头,“我也是。”

他望向苏亦,“你怎么有这个观点?”

苏亦说,“我是从《新唐书·吐蕃传》原文受到启发的。里面有一段原文‘元鼎还,虏元帅尚塔藏馆客大夏川,集东方节度诸将百余,置盟策台上,遍晓之,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通俗一点!”许婉韵笑着说道。

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太明白。

苏亦解释,“这段话是记录长庆会盟以后,唐朝使臣刘元鼎出使吐蕃,在回去途中遇到吐蕃吐蕃元帅尚塔藏,尚塔藏召集手底下大将,告诫他们要保证边境和平,不要继续骚扰唐边境的故事。”

为什么要告诫手底下的将领,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

就是因为两国和平,他们的利益受到侵害。

他这话一说完,许婉韵他们就笑了。

“你小子还真会解读史料,明明没啥事,都被你说成花了。”

但大家也都没有否认,他提及的吐蕃边将集团确实是朗达玛灭佛一个可能即有可能存在的推力之一。

然而,想要证明这个观点。

仅仅是靠《新唐书》记载的一段话,确实有些单薄。

但不妨碍,这是一个见解独到的新观点。

这是以往学者根据史料去分析朗达玛灭佛之事,极少提及的一个内因。

这些都是苏亦一家之言。

实际上,研究民族史的话,朗达玛灭佛,就可以做一个大课题来研究了。

嗯,就今天他们讨论这些东西,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水一篇质量不错的文章。

许婉韵鼓动道,“你小子,还是先别写仓央嘉措跟唐卡艺术了,直接写朗达玛灭佛相关论文吧,我觉得这个比你写的唐卡艺术有意思多了。”

苏亦笑,“吐蕃史我就是半桶水,不会藏文,很多原始史料看不懂,写不好这玩意,还是老老实实写唐卡吧,毕竟这东西还是属于文物范畴,跟咱们考古人不至于跑题太远。”

许婉韵哈哈大笑,“怕啥,不要忘了咱们可都是北大历史系的,谁敢说你不务正业啊。”

可问题是,它就是不务正业啊。

马世昌跟姚华山也都看出来他的顾虑,都纷纷笑起来了。

到了最后,姚华山突然说道,“其实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婉韵姐说的对,咱们都是北大历史系的,而且你比我们写这个论文都合适?”

“为啥?”苏亦疑惑。

姚华山说,“因为你是助教啊。”

“啥?跟这玩意有啥关系?”苏亦有些懵圈。

许婉韵忍不住了,“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王永兴先生的助教,王先生研究的是啥?”

“敦煌学啊?”苏亦脱口而出。

这个时候,他也都反应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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