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不置褒贬,所言对他随遇而安的选择似是有些看法:“生而为能者,自当多劳,你的这些富足充沛的才、才能,若是不能得到张显,岂不觉得憋、憋闷?
“该当发扬的,如有机会,一定不要掩藏,要让人知、知道你的才华,学有所用,人们才会重视你,陛下才、才会采纳你的建议,用所学去治天下,这便是吾等学道之人应该倾力去完成的追求,你难道不愿么?”
张苍虽说做了几年小吏,但在咸阳这大江大河中还是初出茅庐,难免生怯,此时略显歉疚:“张苍粗通皮毛,贸然展露怕是会献丑、亦给老师丢了脸面。”
韩非轻摇一下头:“来到咸阳,自有你施、施展的地方,才华亦、亦如通天大河,若是只知向东奔流,便只有一条路,也只能走这一条路,却不知两岸百里之外存在着不同的境地,那里尚有旱地枯田需要滋养。
“倘若能将滔滔的河水分流到不同的领域成为通衢之河,诗书、数术、音律、天文、历法,还有太多太多的地方需要去完善、教化,若是一人能精通多才,行行之间融会贯通,便能惠及更多,利于天下,造福万民万代,而不再仅仅只是单一的政途,你可有这般志向?”
他说得细声细气,连磕巴都不打了,张苍听在耳里却似振聋发聩一般,胸腔深处隐隐震颤,像是被疏通了全身经络,豁然开朗,郑重拜道:“今日听闻师兄一言,仿若老师先音再世,张苍铭记于心。”
“水凉了,”韩非揣袖舒了一口气,“快喝吧。”
师兄弟俩在屋内轻松和悦地聊了些近况,一道挺立蓬勃的少年身影侧立门外静静听着。
他觉得韩子方才所言极为新颖、犀利,与秦国教民只知律法和耕战的理念大为不同。
这番主张,虽用河道作比喻,但放在眼下的情景里也能让人知晓得明明白白,是鼓励人们去见识、去学习、去开拓的言论。
这些话,韩非从不会在上午公开讲学时说出。
少年听得全神贯注,忽然“咦”的一声打断他的专注“窃听”。
“咦”的是个仆人,冲他欠身道:“见过长公子。”
少年正是扶苏,仆人是来送饭的,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让他不免张了两下鼻翼。
而这一声“见过长公子”叫屋内听了去,里面的对话也瞬间收了声,韩张师兄弟二人完全没意识门外有耳。
扶苏见藏不住,便干脆现身,背着手轻咳了一下。
韩非随即带着张苍趋步出门来见过他,亦对自己方才出口所言颇感惴惴。
扶苏今年十四五岁,也常来法学院听讲,在坐满长胡子、白头发的官吏和布衣学子中,他是年龄最小的,也是地位最高的,但决然没有“我是皇帝的长子我就要坐第一排”的事。
他总是穿得低调,往坐了一地的学子中一扎就找不见人影,迟到了便只能在最后一排勉强听个大概。
他平日有太傅、少傅排着队地教授学问,大可不必跟人挤着来听韩子讲课。
可韩子是谁?当年连他老爹不惜出兵也要疯狂追逐的耀眼明星,尽管人被限制在学宫,也依然掩不住他璀璨的星芒。
老爹虽同意他可以自行去法学院听讲,但没有要给他开后门上一对一课程的意思。
而他曾有幸得到过几次韩非的单独授业,还是通过了他剑术老师的关系,正是那位教“守”招的荆师父。
此时。扶苏冲韩非作了一揖,认真道:“先生方才说的……通衢大道,可否再细说一番?弟子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