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1:圆满时(3)
阿里·汗被穿着德军制服的印度人士兵们送回镇子上的当天晚上就被警察抓了起来。他被带到了镇子上的警察局——由大腹便便的局长亲自前来审问这个有窃取重要军事机密嫌疑的可疑记者。
“镇子上为什么多了一群乞丐?”被关在审讯室里的记者当即向局长提起了他在返回镇子的路途中所看到的奇怪景象,“看上去简直像是附近城市的乞丐都搬到这里了。”
“……那是有原因的。”穿着警服的中年警官很没耐心地告诉阿里·汗,像他这样随便接近德军基地的人在十几年前很可能直接人间蒸发而不是被体面地送回到离基地最近的镇子上,“听着,像你这样的人,我以前见过许多。你们还年轻,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世上的一切,所以总想在关键时刻制造些骇人听闻的新闻来粉碎你们想象中的不公……”脸色略微泛红的局长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继续劝阿里·汗赶快认罪,“要是你现在认错的话,也许你可以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起先阿里·汗只以为把人生一眼看到了尽头的中年人要对自己进行一番说教,谁知对方言语中蕴藏着的危险性随后呈指数级上升趋势、话里话外都暗示阿里·汗是对德印合作不利的危险分子。到了这一步,本来打算保持沉默直到这些警察们不得不去处理外面那群乞丐的记者终于忍不住了,他首先向对方说明自己是前去调查火灾的,希望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警察局长能网开一面。
“是的,每一个反德分子都是这么说的。”局长笑了笑,完全没听进去阿里·汗的辩解,“他们会说,自己是误入军事禁区的、本没有冒犯德国人的意思;他们还会说,自己是拥护元首、毫无保留地支持德印合作的……这些话我都听过很多遍了。”
“认为我没有嫌疑的是德国人,把我送回来的也是他们。”阿里·汗见对方油盐不进,只得拿出了最后手段,“你觉得自己比那些德国人更聪明,是吗?”
哑口无言的局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幸好另一名走进审讯室的警察缓解了他的尴尬。那名瘦一些的警察看了一眼同样无精打采的阿里·汗,而后来到顶头上司身边,小声说:
“我们该怎么处理那些孟加拉人?他们聚在这里不走,而且已经和我们这里的居民打起来了。”
“把他们赶回去……不,咱们人手不够。”局长的第一反应是用武力手段驱逐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不过他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小小的警察局抽不出能抵挡得了那么多乞丐的人手。许多警察空有配枪在身,却多年没有实弹射击的机会,连在警校培训时的经验都被抛到脑后多年了,“稳住他们,我去给县长打电话。”
被晾在了审讯室里的阿里·汗愤愤不平地想,要是这些警察到了明天还不把他放走,他就要谎称自己结识些年轻气盛的德国军官了。不过,他想象中的狐假虎威本事并没派上用场,因为他的上司终于在第二天凌晨把电话打到了警察局并援引了德国人间接传达的说法让局长放人。有了这道护身符,离被送进监狱只有一步之遥的阿里·汗总算得以脱险,但他的好心情在从焦虑的上司口中得知了自己的下一个任务后就烟消云散了:
驻扎在被孟加拉难民潮冲击的前线以获取第一手消息。
那正是他刚刚走出警察局大门时所见的一幕。成百上千衣衫褴褛的孟加拉人聚集在外面,他们被手持防暴盾牌的警察们挡在外面、不得再前进半步。有些孟加拉人还牵着孩子,也不知那是他们的子女还是孙辈,而精神高度紧张的警察们显然没心思在冲突一触即发的紧张关头记起什么尊老爱幼的美德。离对峙着的队伍约有几百米远的地方,一些有着充分准备且不愿给当地人添乱的孟加拉人干脆在偏僻的街道上搭起了帐篷,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临时住所。
幸运又不幸的记者看了一眼手表,打算去找同样刚刚抵达镇子没多久的同事。他绕过汹涌澎湃的人潮,选择了一条看上去安全些的道路,这里只有几个真正的乞丐躲在角落里乞讨。这时,又一架武装直升机轰鸣着从他头顶飞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把自己吸引到德军基地附近的飞机。
在他头顶的高空之上,刚和他见过面不久的迈克尔·麦克尼尔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我还说也许我最近可以想办法给你们搞到些奢侈品,看来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快。”他穿着全套迷彩服,戴着一顶装备有夜视仪的头盔,但没拿步枪,“……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你还真敢直接从居民区上空飞过啊。”
“上级不会介意的,而且我们又不是专程去找巴基斯坦人的麻烦,只是想确认一下这股难民的来源以及他们的目的地。”坐在前排的驾驶员回过头来看了麦克尼尔一眼,而后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经验,“你知道,我们在北非的基地当时从来不必回避当地的居民。”
“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博尚。”麦克尼尔看了一眼后排的印度人士兵们,这些家伙多半只是想找个理由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罢了,“说真的,你的德语说得和法语一样流利。”
迪迪埃·博尚郁闷地低下了头,他宁愿把麦克尼尔的夸奖看作一种侮辱。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不愿生活在一个法兰西遭受此等屈辱的世界中,但事实和历史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德国人击败的法兰西国成为了德国人的傀儡国和忠实盟友,并在随后的几十年中勉强维持着它风雨飘摇的殖民地……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真正令他无法容忍的是,【出生于阿尔萨斯-洛林地区的迪迪埃·博尚是德国人】。
“我再说一遍,阿尔萨斯和洛林是属于法兰西的。”他不服气地在心里把德国人还有nsdap还有自己在这个平行世界中无能的前辈们骂了一遍,但这样做也无济于事,“千万不要和我说它在历史上是长期属于德意志地区的……如果德国人解除对该地区居民的就业歧视,那我倒是会承认这种说法。”
“好吧,我代表已经被剿灭的nsdap宣布将被德意志非法侵占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还给法兰西。”麦克尼尔两手一摊,象征性地替作古多年的nsdap领袖们还了债,“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得趁着这次机会把那些孟加拉人的逃跑路线研究清楚,也许叛军会借助它们来渗透到印度境内。”
他们身上所穿的迷彩服代表着德军在冷战时期的几十年中以血的教训摸索出来的成果,将军和专家们一致认为这种由六种不同颜色的不规则色块拼接而成的迷彩服最适合在森林环境中作战的士兵。比例恰当的深绿色和浅绿色可以模仿森林环境,而铁锈色和棕色又能从大地中获取到足够的保护。博尚本人对这种迷彩服没什么好评,尤其是对剩下的黑白两色;但麦克尼尔相信那只是法兰西绅士对一个从法兰西掠夺了更多的德意志的仇恨,而不是受什么难以变通的服装审美驱使。
虽然博尚对德国很有意见,作为一名目前在德军服役的军人,他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和义务,并用同等程度精湛的驾驶技巧服务于他的战友们。世上没有博尚不会驾驶的飞机,至少目前还没有,而且博尚已经成功地证明自己在驾驶人形机甲方面的能力比起麦克尼尔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样有着多年驾驶人形机甲、飞机、宇宙战舰经验的麦克尼尔并不打算和博尚拼个高地,他清楚自己的上限,也知晓他和博尚的分工终究不同。一个有更多自主性的战友可以为他做更多的工作。
可惜的是这一次他们被命运分配到了同一处战场上。
“长官,难道又要打仗了吗?”后面的印度人士兵忐忑不安地看着下面的人潮,那黑压压一片的蚁群会让最蔑视生命的人也产生些许的敬畏,“有这么多孟加拉人——”
“别胡说。每年都有很多孟加拉人从东巴基斯坦逃跑,这差别无非是数字大小。”说到这里,麦克尼尔对截然不同的印度的敌意减弱了不少。若是要他从印度和巴基斯坦之中做选择,他当然还是更喜欢这个能吸引到孟加拉人的国度,因为他还没有听说过大批印度人逃亡到巴基斯坦的案例,“每次巴基斯坦人还有他们的轴心国主子失了面子,就要从孟加拉人身上找回面子。”
他不禁咂舌,感觉自己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些常识。轴心国应该指的是德国及其盟友而不是合众国还有英国,虽然他先前适应其他平行世界的【盟军成员包含俄国】这一常识时花费的时间更少一些。真是讽刺,与自己的世界历史不同但更常见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常识反而成了他现在的常识之一了。
即便是虚假的和平也值得他去努力保护,再不能有战争爆发了。在上一个平行世界,他竭尽全力地想要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重演,而他在这个平行世界所见识到的一切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的努力有了成果。nsdap在战争过程中被铲除,这难道不就是上天对他的努力的一种无形的肯定吗?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用双手夺回人类文明未来——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的麦克尼尔没有后退的意图。无论再承受多少挫折,他都要执着地前进。
放眼望去,携家带口地逃跑的孟加拉人几乎连成一片。纵使西孟加拉平原上茂盛的树林也不能掩盖住他们的身影,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即便从高空向下望去依旧清晰可见。其中大部分或许是要逃命的,麦克尼尔毫不怀疑这一点,而且他并不赞同在此时封锁边境或对着难民开枪以阻止人群涌入。孟加拉人愿意前来投奔印度,这本身就是对印度的认可。
他在乎的是那些叛军。长期活跃在西里古里走廊以东的叛军很有可能先渗透进入孟加拉再渗透到印度境内,从而制造更多的破坏。坦诚地讲,麦克尼尔对那些人缺乏好感,这倒不是因为叛军受俄国人支持,而是由于叛军除了袭击德印军事设施之外还会经常攻击平民并以极端手段摧毁偏远地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各种基础设施。单这一件事,就把麦克尼尔在与圣保罗起义军、巴西共和军合作过程中逐渐培养出来的对激进分子的容忍消磨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