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阁下,我来巴西,有好几个原因。”麦克尼尔听得出对方的弦外之意,他也乐得和巴西的新掌舵人多谈几句。把问题说清楚对每个人都有好处。“第一点,是因为在老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有那么多人排队等待着从股票交易所大楼顶端跳下去;第二点,卡尔多苏上校给了我一个我没法拒绝的条件,而且我确实盼望着自己能做出些成就。至于这第三点呢……”
他微微咧开嘴,双眼直视着利马总统。
“……我担心巴西会在你们的指导之下走上一条和合众国敌对的道路。具体来说,我担心倘若今日我不来巴西杀你们的人,则明日你们的人将会来合众国杀害我的同胞。请不要先着急否定我所说的话,也不必说德国和墨西哥的联盟是杜撰出来的,因为我并不会仅仅由于贵国的军方和德军关系良好且合作密切就把他们看作是德国人的盟友,也并不会觉得如今的德国有什么能力发动下一场全面战争且殃及我们合众国。”
麦克尼尔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些话他只对那些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战友们说过。德国人曾经在多个平行世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试图利用墨西哥来入侵合众国(尽管这似乎只是协约国编造的),而俄国人则在麦克尼尔的世界中当真以墨西哥为跳板发动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和墨西哥相比,距离合众国更远的巴西要安全得多,但其潜在的影响也不可小觑。
沉迷农业带来的垄断收益的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寡头无疑让巴西错过了大好时机,使得所谓【天生的大国】名号看上去只是巴西自欺欺人的梦话。对于整合运动来说,想要在巴西建设能够追赶世界前列水平的工业,就必须征用更多的土地、把大量的咖啡种植园和牧场夷为平地。但仅是对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寡头下手就已经引发了内战,以至于整合运动只能通过一些较为委婉的法律来压制圣保罗的咖啡和米纳斯吉拉斯的牛奶。
“公众对寡头的长期垄断和无能的不满,让你们为了满足他们的胃口而许下了一个几乎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麦克尼尔想要从利马总统的脸上看到一丝慌乱,他需要从敌人因阴谋被戳破而不由自主地展现出的惊慌模样中获得片刻的满足,“事实是,你们没有办法对巴西的资源进行重新分配,因为那反而是共和军的主张;事实同样也包括,你们决定向亚马逊、向大自然伸手要资源而不是按照你们承诺的那样将盘踞在王座上的寡头们彻底踩到尘埃中。”
“这是为了大局。”利马总统面不改色地说道,“叛军也有过类似的做法,那时南方的叛军在即将被我们消灭的危急关头决定承认北方叛军的合法性。”他对着有些气馁的卡尔多苏笑了笑,“这也是你们的部队能够被北方的叛军接收的其中一个原因。和你们相比,我们所面临的局面更加复杂……有些人主张用更加激进的手段扫清一切阻碍我们的人,但那么做会给巴西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是的,你说的没错,这几年里我们一直在积极对亚马逊地区进行开发。它的潜力不会亚于你们美国人的西部领土。”
卡尔多苏也笑了。他可以反对整合运动的一切,但持续开发亚马逊地区似乎是巴西各派势力为数不多的共识之一。在这一点上,整合运动、圣保罗所代表的旧共和国势力、共和军或许有着一致的目标。
“你们开发得太慢了。”面色有些灰暗的中年军官又笑着摇了摇头,“进度没有我们预期中那么快。”
麦克尼尔没有笑。
“……阁下,如果它没有呢?如果,亚马逊的土地下方所能提供的一切赶不上你们的需求呢?如果,它能满足你们的需求但你们把这份资源变现的速度赶不上公民的预期呢?您现在可以随便说些乐观的话,我也愿意对此保持着乐观态度,但是到了几年之后,一旦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届时您身边的整合运动干部和军人就会像三十年前进攻玻利维亚那样……用武力掠夺的方式来直接获取必要的资源并把某些对你们来说不必要的人口消灭掉。”
“用经济手段解决问题的效率更高,几个要不了几年就会倒闭的私人企业比军队更好用一些。”利马总统似笑非笑地望着麦克尼尔。
“是的,但在当年,最终还是军队前来收拾残局。”麦克尼尔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况且,我上面所说的这一切【如果】的前提是您本人没有类似的想法。不然,这些不必要的修饰词就可以删掉了。到了那一步,巴西与合众国就是敌人了,无论你们起先是否这样想。”
和麦克尼尔的辩论完全没有影响到利马总统的胃口,他兴致勃勃地切着牛排,俨然一副要和食物打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的模样。不想在声势上被对方超过的麦克尼尔和卡尔多苏也一直在吃着,可惜已经在监狱里被关了一个多月的他们终究没法比得上真正的饕餮食客。
“……你的本名叫什么?”
“麦克尼尔。”
“麦克尼尔。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苏格兰人。”利马总统手里的餐刀停顿了片刻,“那都不重要了。我记得几年前你的国家有一位政客曾经对着媒体说,一个有着你们美利坚合众国这样的法律、土地、公民的国度,其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必定繁荣富强。而我希望我的同胞以后可以自豪地说出类似的话。”
“你只是沉迷于把他们化为你的奴隶。”麦克尼尔反唇相讥,“也许你并不像你的部分同僚那样沉迷旧时代的巴西帝国,但从结果上来看没有什么区别。”
“你错了,麦克尼尔先生。”利马总统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他那张轮廓柔和的胖脸上也浮现出了挥之不去的忧虑,“这个位置,总要有人来坐。对于某些人来说,它只是一个用来享受权力的借口而已,但我和我的兄弟们都明白这份责任的重大——我们是众仆之仆,是全体巴西公民的奴隶。”说到这里,他有些凶狠地切下了一块牛肉,“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当巴西人的奴隶,只盼着以我为奴隶的他们不会有朝一日成为他人的奴隶。哪怕是你们的。”
麦克尼尔想大声地再说几句嘲笑对方的话,可他已经没有那个兴趣了。他几乎记不得自己当时在快要被联邦军活埋的时候是怎样爆发出那股勇气的,或许他自小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就该在一切无可逆转的时候说几句漂亮话。他熟悉那些所谓的和平主义者的话,那是些真正的战争贩子在风暴到来的前夜用于掩人耳目的借口。在他频繁地提起合众国时没有掩饰对合众国的厌恶的利马总统不太像是那些表面上说着合众国的好话却在背地里图谋对付合众国的阴谋家当中的一员。
敌人差不多已经赢了,他悲观地想着。随着绞索不断地挂起、一发又一发子弹被送进叛徒的脑壳,整合运动的统治即将在击败共和军之后变得坚如磐石——也许共和军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结局是注定的。唯一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的是敌人刚才的表态,尽管他并不怎么愿意理睬政客的承诺。
只要整合运动还能暂时稳定巴西的局势、不去主动出击,他也许还有时间把另一个真正的麻烦解决掉。
“你见过科斯塔将军,他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卡尔多苏仍然十分敬重在十年前在反抗圣保罗寡头的起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老将军,然而谁也没想到当时同样参加了起义的利马中校后来竟投奔了整合运动并同时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不过他是不会向你们投降的,你可以死心了。如今你们成为了不公的新化身。”
“我们的大门永远会向你们这些最先站出来的人敞开。”利马总统点了点头,他在确认科斯塔少将安然无恙后不由得笑话起屡次声称将科斯塔少将击毙的某些联邦军指挥官来,“再想一想也不迟。”
“感谢您的款待。”卡尔多苏从麦克尼尔的唇枪舌剑中获得了些许勇气,他对过去失之交臂的重要机遇的遗憾也被一扫而空,“我这辈子已经对三支不同的军队宣誓效忠过了,没有兴趣进行第四次宣誓效忠。”
利马总统倏地站了起来,以为这家伙要口头宣布死刑判决的麦克尼尔顿时紧张起来。
“不愿为我们效力也无所谓。既然你们不喜欢现在的巴西,那就到外面去见识一下世界的模样吧。对了,葡萄牙有个叫卡尔多苏的地方应该很适合你,你可以到那里去访问交流。”三言两语间,利马总统便决定了其余被俘的起义军指挥官的命运,“十年之后,如果你们愿意回心转意,我会把你们请回巴西的。”
松了一口气的麦克尼尔正为同伴逃过一劫而窃喜,敌人对他的新安排让他差一点大喊大叫起来。
“至于你们这些非常喜欢跑到外国去旅游的探险家……安哥拉的矿井会很欢迎你们的。”利马总统终于笑出了声,他从玩弄麦克尼尔的命运中找到了报复的满足感,“还有其他俄国人、阿根廷人、认不清自己立场的葡萄牙人……他们会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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