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顶的希腊人自由自在地漫步于村庄内,这里不会有什么人轻易地干预他的行动。身为比较受欢迎的【作战任务代表】之一,斯塔弗罗斯用自己特有的方式争取到士兵们的支持。不同于伯顿等人试图用前线并肩作战的经历建立和士兵们之间的信任纽带,尼克斯·斯塔弗罗斯把亲切感和敬畏灵活地糅合在了一起。他可以用思想和语言去鼓舞士兵们战斗,也可以随时化身为士兵们最可靠的帮手,而他又总会在必要的时刻退出人们的视野、不让那些本应负责这些差事的人感到被冒犯。
就连麦克尼尔对此也赞不绝口。
不过,从一名态度顽固而且很可能已经做好了牺牲准备的敌军游击队员身上拷问出足够多的情报——主要是关于那支仍未严重受挫的神秘【鹦鹉螺】部队的——同样令斯塔弗罗斯十分为难。他处决过不少游击队员,凭着他的身份,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也仅仅需要一支笔和一份文件而已。但是,如果当时他所负责的工作是策反那些游击队员,或至少强迫对方说出重要情报,那么即便是现在的斯塔弗罗斯也承认当时的自己很可能无能为力。
他在外面随意地走访了几处阵地、热情地和驻防的士兵聊了几句,而后返回伯顿身旁。更加郁闷的伯顿见到了斯塔弗罗斯,连忙走上前来,说自己正需要想出一个既能让俘虏生不如死又不危及敌人性命的办法。
“咱们没有那些设备。你也不要妄想着我们当中有对解剖学很熟练的技术人员。”斯塔弗罗斯果断地戳破了伯顿的幻想,“不过,我可以试一试。”他向着被挂起来毒打的俘虏投去了不屑的一瞥,“也让咱们的战友们休息一下吧。”
伯顿吆喝着让士兵们过来休息,把表演场地交给了斯塔弗罗斯。希腊人朝着农舍四周看了几眼,似乎是觉得场地有些过于宽敞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在审讯室条件这一问题上挑三拣四的余地,因此很快地调整好了心态的希腊人便前往已经被放下来的俘虏身旁,自己搬来一张桌子,顺势坐在桌子另一侧。
尼克斯·斯塔弗罗斯定睛看了看被抓获的俘虏。此人约有二十多岁,头发和胡子乱蓬蓬地纠缠在一起,模样并不比乞丐更体面。那件模仿共和军制服的伪装用作训服足够以假乱真,然而制作这些衣服的人似乎忘记了后并入共和军的原第二步兵师各部队至今仍在使用混合制服,以至于如此标准的全套共和军制服事实上很容易露馅。心里默默地点评了一下敌人的失误后,斯塔弗罗斯轻轻咳嗽了两声,以示自己并不是前来表演新一番殴打的。
两名身强力壮的共和军士兵一前一后地包围着俘虏,小心地把塞在敌人嘴里的破布拿出来。
“喂,这家伙要是咬舌自尽了,你得赔我两瓶酒。”后面的伯顿大声向斯塔弗罗斯喊着,“下次有机会攻打城市的时候记住这件事。”
真有死志的敌人说不定已经顺水推舟地自杀了,但斯塔弗罗斯却没看到敌人有打算咬舌自尽的迹象。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对敌人的真实想法有了大致的判断。
“不用这么严肃。大家都是同行,领着军饷过日子,听着上级的命令去出生入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斯塔弗罗斯先把自己所在的共和军稍微贬低了一番,“更不用说——”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那俘虏开口了,他那满嘴牙齿暂时还好端端地长在原来的位置,“历史会给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无神论者一个公道的审判。”
莫名其妙被算成了无神论者群体中一员的斯塔弗罗斯有些头疼,但他并没有向对方证明自己其实是基督徒的打算,“哦,你说是,那就是吧。”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说实话,像你这样忠诚可靠的战士,理应在整合运动治下获得一个更重要的职务。我见过很多比你更不可靠但却具有更重要地位的人,他们简直不配在那些岗位上工作。”
伯顿看了一眼手表,他好奇斯塔弗罗斯要怎样空口无凭地说服在连番毒打的招待下依旧守口如瓶的敌人。把敌人夸奖了一番的斯塔弗罗斯已经在和俘虏谈论战争结束之后的事情了,他们都认为战争迟早有一天要结束的,毕竟人类历史上还从未有过不结束的战争。不打算和共和军多交流的俘虏在谈论起自己的人生规划时毫不掩饰对敌人的轻蔑,这个脸部肿得变形的联邦军士兵自信地表示,他一定能够依靠自己的奋斗来证明共和军的懒汉们全是在胡言乱语。
“在这一点上,您的一些战友或许会有不同的想法。”斯塔弗罗斯忍不住笑了,他的笑容几乎马上激怒已经被嘲弄和殴打了许久的俘虏,“我不知道您的上级有没有把那些消息告诉您,没说的话也无妨——本月初有些人在圣保罗发动了第二次起义,您的不少战友加入了其中。”说着,他挥了挥手,让一名士兵帮他把被缴获的报纸取来,“想知道这些原本对整合运动忠心耿耿的战士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吗?”
“……我不清楚。”俘虏先是愣了一阵,而后发出了阵阵冷笑,“这还用想?当然是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阴谋家挑唆当地的居民发动叛乱,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不是被你们利用了就是成为了你们的一部分。你问我怎么看,我的看法是,他们不配被称为我的战友。”
两人还在聊着,刚才被斯塔弗罗斯派出去找报纸的士兵匆忙地返回了农舍中,把那些先前充当过包裹的报纸交给了希腊人。发现自己所需的重要内容没有被污渍遮挡的希腊人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微妙的笑容,那笑容让常见斯塔弗罗斯板着脸的伯顿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
俘虏瞪大眼睛看着那几分报纸,他的脸色顿时由红变白,就连被殴打得充血肿胀的脸皮也没法挡住他内心的慌张。
“您要是不认字的话,我可以为您朗读一遍。”斯塔弗罗斯把报纸收回办公桌前,径直念了起来,“昨日,在3·1叛乱事件中参与组织袭击军队、广播电台的复员军人已经被全部逮捕。按照——”
“编的,肯定是编的。”那俘虏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想要跳起来冲着斯塔弗罗斯怒吼,但两旁共和军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他们都是你们的卧底,一定是这么回事。不然,已经向国家宣誓效忠的士兵,如何敢参加此等——”
“哎呀,看看你自己这副尊容,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们伪造报纸吗?这可是你们整合运动允许继续公开发行的大报纸啊。看在上帝的面子上,我们要是有能力为了你而特地伪造这么多报纸,那我们早杀进里约热内卢把整合运动赶尽杀绝了,还用得上在这种鬼地方和你们玩捉迷藏?”斯塔弗罗斯的腔调变得滑稽起来,即便是希腊戏剧演员的抑扬顿挫也不及他这样夸张,“另外,复员军人迟迟拿不到拖欠的军饷一事,也是整合运动允许报道的。证据都在这里,你要是觉得经我们之手提供的东西全是假的,我可以给你抓一个整合运动干部来,让你当面问一问。”
说罢,斯塔弗罗斯离开桌子,转身走向一头雾水的伯顿,让伯顿到外面和自己聊几句。
“给友军发个电报,就说有一名敌方游击队员已经被策反了。用已经被破译的密码也无所谓,要叫敌人知道。”见伯顿只顾从衣兜里找烟,斯塔弗罗斯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然后……把他放了。”
“行——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伯顿拿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伙计,你跟麦克尼尔一样总能提出些让我很难堪的建议。喂,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敌人截获了电报,这家伙要么根本找不到新的据点,要么就会在半路上反过来被敌人所杀……再说,假设他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像他这么顽固的家伙把我们的驻扎地告诉上级并组织袭击的概率更大一些。”
“我只说做出一个把他放了的动作。”斯塔弗罗斯叹了一口气,“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伯顿。他要是能带着我们找到据点呢,那咱们就顺便把据点清理掉;要是他大公无私地想要为了避免暴露而往错误的道路上走,到时候再把他抓回来也不迟。总之,不管结果如何,他是死定了的。”
伯顿把香烟叼在嘴里,慢悠悠地去找火柴盒。
“我以为你能把他策反呢,看来你说的计划全在审讯室之外。”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也怪我想得太保守了。你是真正的大人物,哪里会把视线只限制在这里呢。”
“不,并没那么简单。”斯塔弗罗斯默念了几句祷告词,他对上帝的信仰和麦克尼尔一样坚定,“像那种人,你说我们要去怎样改变他?不,他们是不能被改变的,让他们改变的唯一方法就是叫他们去死,而且是死于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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