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向他们进行了申请,这附近的干扰足以让他们头晕眼花。”舒勒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楼下,那里也存放着一些他自制或从德国带来的重要设备,“而且,他们能有今天还是拜我所赐——这句话太狂妄了,不是很符合做学问的风格,但事实如此。对于那些设备的优点、缺点、盲区……我也许算不上是世上最了解它们的那个人,只是至少在这里我还算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舒勒提议卡萨德去附近一处较为安全的旅馆休息,那里有岛田真司的人看守,整合运动平时也不会去轻易去突袭搜查。谢过了舒勒的大方后,卡萨德直言自己要多获取一些情报才能离开,也许下一次他就没机会来到如此接近整合运动中枢的位置了。
谁知雨越下越大,大到让卡萨德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生长在干旱气候中,后来一度搬迁到处于地中海气候舒适圈的环境里生活,过量的雨水只会让他心生厌恶。看在真神的面子上,如果他还要执意穿着那身表明虔诚的行头、戴着用来遮住脑袋的头巾或小帽,不管他打着一把多大的伞,可怜的阿拉伯王子肯定会在出门之后马上变成落汤鸡,而且那套衣服在未来几天之内大概没有出场机会了。因雨势加大而同样感到了些许不安的舒勒返回窗前眺望着远方,他略微思考了一会,为卡萨德选定了合适的住处。
“年轻的时候,我在实验室里住过很久,最长的一次持续了三个月。”舒勒摩挲着锃亮的光头,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中,“唉,都是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啊。如果那时候我注意保护自己的健康,也许我能多活几年……”
“人的寿命是神赐予的,你不该为此而操心。有着看上去非常健康的生活方式却年纪轻轻就得了恶疾的可怜人也不少,活不过平均寿命的养生专家也大有人在。”卡萨德的语言莫名地犀利起来,却比以往更温和,这可不像他出现在反eu宣传电视节目时慷慨激昂地读着战斗檄文时的癫狂模样,“科学能解释的,当然是科学的事情;解释不了的,全都交给真神也没什么不好……谁还不是求个心安理得呢。”
“你这样说,我就要明确反对你了。”舒勒板着脸,他最受不住有人在他面前拿神学和科学相提并论、把模糊不清的概念一并送入不可触碰的未知领域,“那些人会死得早,可能是因为家族致病基因或环境污染,这些因素也是非常重要的。”说到这里,他的情绪竟然变得有些激动,但这时他终于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同伴】是曾经作为死对头的gla领袖而不是自己的学生,“……躯体上的懒惰,很容易去克服;思维上的懒惰却没那么容易消除掉。”
“啊,让我们猜猜这条情报内容是什么?”卡萨德愉悦地扯下又一段纸条,仿佛全然没被舒勒刚才的挑衅激怒,“敌人的通讯最近变得更频繁了,我看得出来他们急于消灭盘踞在巴西东北地区的共和军。既然他们用了7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平定南方的护宪起义军,也许他们还要花上7个月甚至更久……”
打扮得和他人并无二致、仅留了一部大胡子充当伪装的阿拉伯王子愉快地走到计算机前,把那长长的纸条送到了输入口处。他等待了一阵,什么都没有发生,连机器本身发出的噪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围着这台计算机走了一圈后,卡萨德终于确定,它已经断电了。
垂头丧气的卡萨德只得去找舒勒,当他又一次拍了拍舒勒的肩膀时,铅笔尖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怎么?”
“计算机没电了,它……它就是没电了。”卡萨德明智地给舒勒让开了一条路,他虽然不懂什么学术,但舒勒刚才的举动无疑告诉他,自己打断了舒勒的思路,“是电路故障吗?”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把灯光忽明忽暗的屋子里照亮得如同白昼。如泰山崩塌般的雷声紧随而至,整栋建筑的门窗都隐约跟随着一起摇摆。
舒勒围着计算机转了一圈,返回办公桌前抄起电话给楼下的某个部门打去了一通紧急通知。站在一旁的卡萨德默默地关注着舒勒的表演,他很好奇一个几乎把一辈子都花在了科研上的学者、继爱因斯坦和特斯拉之后最伟大的科学家是何时培养出这种气度的。在卡萨德死前,埃贡·舒勒仍然未接受eu的公职,eu史上唯一的技术上将诞生则是多年后的事情了。
光头的瑞士学者无比平静地向负责研究所各项管理事务的办事人员咨询具体事项,他不紧不慢地把自己想要问出的问题逐一说明,态度甚至有些卑微。然而,从话筒里隐约泄露出来的声音却表明电话另一头的办事人员并不轻松,舒勒的宽容反而带给了他们更大的压力。几分钟后,埃贡·舒勒放下电话并请卡萨德耐心地等待一阵:他们该庆幸研究所没有彻底断电。
“是出了点小故障,问题不大。”舒勒面对着卡萨德,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握着新换的铅笔,忙于计算他的数学问题,“供电的设备似乎过载了,也许整合运动的人在采购物资的时候被骗了。我倒是非常希望他们能把制造假冒伪劣商品的不法商贩抓出来认真地处罚,也算是给巴西的公民们出气了。”
“那这从外面钻进来的烟味——”
“楼下突然断电的时候,看守蒸汽机的工人因为过度紧张而做出了一些错误操作。”舒勒挥了挥手,让卡萨德只管放心,“你不必担心,这里有我,出不了意外的。”
暴风骤雨中,披着雨衣的人们四处奔走呼号着,只为尽力让建筑内的设施恢复正常工作。见卡萨德有些无聊,舒勒决定请对方再喝几杯咖啡,不过最近同样因圣保罗寡头们的倒台而小赚一笔的卡萨德谨慎地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并说自己已经品尝得够多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计算机上的指示灯终于重新亮了起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卡萨德终于得以完成他刚才中断的工作。
这些情报纷纷表明,整合运动试图在联邦军的主力从南线大举进攻共和军的同时从联邦军力量较为薄弱的西线开辟另一处能够直接威胁到共和军的战场,而双方争夺的重心——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阿拉瓜亚河流域。卡萨德不清楚联邦军在阿拉瓜亚河西岸的部署情况,而且他也未能发现联邦军增兵的明确证据,那些物资采购要求当然也只能算作对北上开发当地的相关企业和社团的支援罢了。
他把数字记下,又将内容重新写成拉丁化的阿拉伯语,里面几个被反复提及的词汇引起了他的关注。那一定会是敌人的目标或棋子。
不想打扰舒勒的卡萨德决定自己先分析出结果再找舒勒讨论,他把自己找出来的关键词列好,对着这些名词开始了冥思苦想。时针刚过半夜十二点,似乎取得了什么进展的埃贡·舒勒把手里的草稿纸扔到一边,走到卡萨德身旁来参观战友的工作成果。
“【鹦鹉螺】?”舒勒那古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这是哪个看了太多凡尔纳科幻小说的家伙起的名字?”
“它是敌人对某种概念的代称。”卡萨德停下了思考,他并不觉得在这个高效地利用蒸汽机的平行世界里发明出一艘【鹦鹉螺】号潜艇——不好意思,潜艇已经在世界大战中得到了广泛应用——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他们的通信非常地谨慎,我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鹦鹉螺】指的是被当做目标的共和军作战单位还是可能被派遣到前线的联邦军。”
“或许二者都有。”舒勒打算明天找岛田真司问一问,尽管避开宇治孝康多少有些困难,“鹦鹉螺……鹦鹉螺。鹦鹉螺……还是得找岛田。哦,等一等,鹦鹉螺的特征好像是……数亿年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然后呢?”
舒勒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并不是猜谜语专家,“不知道,很遗憾。我说了,这事要去找岛田分析才行,他对生物学的了解程度高于我。”
“唉,你不该打破我对【科学家是一群什么都会、什么都明白的怪人】的幻想啊。”卡萨德笑了,顺手指了指舒勒丢在桌上的草稿纸,“那是你的新研究项目吗?”
“算,也不算。”舒勒回头看了一眼,“是我对【影子世界】的分析,涉及到各种场的变换。事实上,目前我倾向于认为恶魔以一种近乎超时空传送的方式降临在我们的世界上……算了,不说这个,里面引进的几个新变量缺乏实例支持。”
第二天一大早,整合运动民兵开着卡车来到研究所附近,把锅炉车间主任拉走了——罪名是涉嫌盗窃和倒卖公共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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