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我的新作品快要完成了,你可以来参观。”舒勒的声音毫无波澜起伏,平静得让此刻已经变得焦躁的岛田真司越发地焦虑,“希望这不会打扰你的工作。”
“不会。把地址告诉我,我马上就过去。”有些心酸的岛田真司叹了一口气,他多么盼望着能对着舒勒说出这番话的是他自己,“我这里的情况,你也清楚。”
从舒勒口中得到了地址的岛田真司挂掉了电话,离开办公室,到附近的车库里找到了自己的车子,计划先驾车返回里约热内卢吃午饭再去找舒勒。像现在这样公然开小差的事情,他过去很少做,而且每次都事出有因,不过现在被无穷无尽的茫然包围着的岛田真司已经不再介意多浪费些时间了。他看得清,而且看得准,合适的转机仍未到来。
里约热内卢在岛田真司眼里并没有什么分外迷人的特点。他生前没有去过里约热内卢,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拜访这座日后将被巴西利亚取而代之的城市。过度的扩张给城市带来了许多问题,寄生在城市中的贫民窟偶尔会让岛田真司想起非洲,所幸居住在这些平民窟中的并不是黑人。他对这些不起眼的地方施以额外关注,只是为了更方便地私下寻找实验品,那样他才能绕过整合运动的监视。
岛田真司在城市外围区域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又买了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新闻只是给他带来了更多的坏消息:联邦军一路高歌猛军,龟缩在米纳斯吉拉斯的起义军节节败退。翻来覆去把几份不同的报纸都看了几遍后,确认整合运动没有允许同魔法师有关的报道流出的岛田真司放心地开始吃午饭。他最近吃得很清淡,沉重的压力摧毁了他在上一个平行世界培养出的对美食的喜好。
说不定麦克尼尔也是如此,岛田真司不无恶意地想着。当然,他也同样相信那个能够在人类最为绝望的时代里坚强地战斗下去的男人不会因此就轻易地舍弃个人爱好,正如伯顿重活一次的执着追求始终未曾动摇一样。
一队整合运动民兵从外面路过,引来了食客们的议论。有些似乎对整合运动怀着恶意的食客言之凿凿地说,这些突然出动的民兵肯定又是跑去什么地方抓间谍了。左顾右盼也没发现餐厅里的服务人员采取制止这种危险讨论的措施的岛田真司决定立即结账离开,免得被整合运动民兵当成间谍。走出餐厅后,放慢了脚步的岛田真司观察了一下附近的街道,确认没有异常现象后才回到车子旁,开着车子去找向他发出了邀请的舒勒。
岛田真司的目的地是一座位于里约热内卢市郊的工厂,他在附近发现了巡逻的士兵并很听话地下车步行、前往工厂外侧的仓库中寻找舒勒。没有在人群中找到卡萨德的岛田真司多少有些失望,但他明白最近刚刚犯了点死罪的卡萨德是不会在这时候冒失地撞在整合运动的枪口上的。调整好心态后,他笑着走上前朝舒勒打招呼,并热情地询问对方的工作进展。
“这是某种大型电子计算机吗?”岛田真司被舒勒领进了另一个房间,映入他眼中的是占满了房间的大量电子设备,而且他看得出这些电子设备都同属于一个装置,“看起来更像是交通指挥中心的控制台。”
“你猜对了,它确实是一个【指挥系统】。”舒勒领着岛田真司走到连成一排的机器前,按下了一个位于小型显示屏旁的按钮。那屏幕上歪歪扭扭地打出了一排绿色字体,随后就重新变成了黑色。好奇的岛田真司将它和旁边的另一个屏幕对比了一下,才确认机器仍然处于开启状态。他转过头看了看舒勒,想看看它的发明者有什么高论。
舒勒按了几个按钮,关掉了机器,领着岛田真司到前排去参观。
“现在我们还看不出什么来。它需要很多的定位装置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效用。设计那些定位装置会花费更多的时间,比如搭载在飞艇、机甲、人员身上的那些装置,但只要它们能够进行更准确的标记,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戴着眼镜的光头学者用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一旁的岛田真司立刻心领神会,“就拿里约热内卢来说,我们可以在侦察装置充足的情况下利用这一套系统准确地标记出城市内所有的战斗人员。要是能够搭载底图的话,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最近雇了几个数学家帮我研究怎么把地图编辑成底图后输入进入机器内,他们的工作效率都很高。”
“啊,好啊,好啊。”岛田真司涨红了脸,他愈发地感到羞愧了。虽说他很久之前就承认自己远不如舒勒,而且他们二人各自所擅长的研究领域决定了所面临问题的难度并不能一概而论,“恭喜你啊。”
光头的瑞士学者微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接受了岛田真司的夸奖,“这并不全是我的功劳,岛田。如果电磁波的性质发生了严重的变化……不,哪怕是些许变化,我们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我们由于某种原因而幸存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你刚才看到的这些东西设计出来的。对了,说起物理性质这一点……”他看了看附近忙碌着的工人们,没打算回避这些也许听不懂他究竟再说什么的雇工,“我最近在思考为什么没人发明出内燃机,或许这背后也有一些物理规律变化的影响。”
“不一定。我猜,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地球没有石油?”岛田真司眨了眨眼,他也不是很确定,那些知识对他来说太遥远了,“没有了燃油,用内燃机取代蒸汽机的必要条件也没了。”
“不全是。”舒勒若有所思,他和岛田真司离开房间,到堆放着大量货物的仓库里聊天,“岛田,【历史】的轨迹是相同的,就连第一次世界大战也照常爆发了——虽说和我们印象中的并不相同。如此来看,这个【地球】满足形成石油和煤炭的条件,况且煤炭也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仅仅是些许的差异都可能让人类乃至世界的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结果,那么仅从如此高的相似性去反推条件,虽然不够严谨,目前来讲还是可行的。”
岛田真司思索了片刻,他首先排除掉了舒勒故意扰乱他的思维的可能性(他相信舒勒是不会那么做的,而且也没必要),但他还是觉得为这些同他们当前的任务完全无关的事情担忧多少有点杞人忧天了。
工厂里的工人们仍在热火朝天地工作,无论谁来访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日常生活。穿着白大褂的舒勒虽然醒目,大抵还比不上他身旁有着东亚人面孔的岛田真司更能让路过的巴西人驻足。
“想解决这问题,也好办。等到任务全都结束之后,我们去一处著名的油田附近多雇些人勘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些石油。”岛田真司和舒勒躲在厂房的阴影里,外面的炎炎烈日有效地阻止了他们的探索,“虽然我直到现在也没能取得什么成果,我想说,我们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用我们的研究工作协助麦克尼尔等人作战,因为我总觉得如果我们放任他们去死……会发生些非常可怕的事情;第二,尝试着在这个平行世界多接触些新的知识,也许以后能用得上呢。就算用不上,我们终究在这个研究过程中离真理更进一步。”见舒勒还没能领会自己的用意,岛田真司只得单刀直入了,“你的这个指挥平台要是全面投入应用,我敢打赌麦克尼尔和其他人都会死得很难看的。我们至少也得把它的缺陷和弱点告诉他们吧。”
“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卡萨德又躲起来了……”舒勒向岛田真司强调自己已经有所准备,“得等他主动和我们联系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传递情报。你只管放心,发明者永远是最了解缺陷的那个人。哦,你刚才说的【非常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们日本人有时候用什么【多谢您送来的精美礼物】这种话反过来嘲笑对方的贫穷,跟我就没必要打哑谜了。”
戴着眼镜的日本青年学者叹了一口气,他左顾右盼,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说不准……就算你让我给出个明确的描述,我也做不到。”岛田真司缩着脖子,样子有些慌乱,“李林会以各种巧合将我们推向冲突的漩涡,这是大家都同意的结论。那么,我几乎可以断言我们所享受的全部平静都是包括麦克尼尔在内的【战斗人员】换来的。如果他们出现意外,那么原本压在他们肩上的压力就会以另一种【巧合】转移给我们。到那时,你我能否吃上一顿安稳的饭,也难说得很。”
舒勒意味深长地看了岛田真司一眼,随即转移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重重叠叠的厂房上。拔地而起的工厂如走出了咖啡和牛奶制造的围城的巴西一般,耀眼得如同太阳那样,冉冉升起。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着,兴许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刻他都不会因此而动容,“所以我才会一直坚持去协助麦克尼尔战斗,而不是把他扔下。这么说来,李林也许喜欢看大家团结一致地表演传统的恶俗戏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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