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3:进取(8)
战争对于许多人来说似乎已经结束了——尽管里约热内卢的市民们还能经常从广播中听到那些和前线战况有关的新闻——但它确实正在逐渐地走出市民们的视野。1932年的圣诞节充满了欢声笑语,整合运动的领袖们走上街头和自己的支持者(还有那些并不是多么热心地拥护他们的看客们)一同庆祝这个在他们所强调的宗教语境中有着特殊意义的节日,并将其看作是开辟新纪元的又一个里程碑。
节日的庆祝活动有走向尽头的时候,整合运动的事业则永无止境。1933年的第一天,整合运动的领袖查加斯召集了他的左膀右臂们,继续商讨那雄心勃勃的建设计划。出席会议的成员当中,除了内阁部长、整合运动高级干部之外,还有多名联邦军高级将领:他们镇压各路起义军的实际进展将直接影响到整合运动的各项计划。
坐在主位上的以西结·科尔特斯·查加斯今年44岁,在从政之前是著名的律师和作家,出版了五十多部人物传记、小说、巴西地方民俗研究报告等多种题材的作品。这个宽大的额头同样有些发秃的中年男人时常穿着一件绣有金色花纹的黑色礼服、独自一人在走廊或是房间里漫步,偶尔会向出现在他身旁的同僚们投去空洞而茫然的可怕眼神。那些对他的早年活动印象深刻的老一辈大人物们还会记得查加斯在结束世界大战的和平会议上慷慨陈词、为巴西的牺牲争取利益的场面,尽管仅仅几年之后那同样出色的辩论才华就转为了刺向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的匕首。
“时候到了。”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会议现在开始。”
副总统曼努埃尔·多特·利马向着自己辅佐的领袖点了点头,视线扫过会议室中的众人,放心地收回目光,像往常那样主持着会议。部长们冗长的汇报总会让人打瞌睡,从这些报告中总结出核心内容并明智地判断出当前事态的发展趋势却是他们这些领袖需要做的,而且责无旁贷。自从他第一次反抗圣保罗垄断的斗争失败后,几年后得到了赦免并得以在自己的家乡南里奥格兰德州当选为州长的利马从敌人和盟友的做法中学到了很多,比如灵活地使用理念和利益来向更多人展示自己所承诺的前景是何等光明。
对于整合运动而言,剥夺各州自治权并将权力收回联邦是非常必要的。这并非出于对权力的痴迷、某种荒诞不经的心血来潮或是对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这两个长期垄断联邦大权的州的报复,相反,只有集中了全巴西的资源,他们才能让巴西尽快地摆脱被各类种植园支配的时代、及时地追赶上20世纪的脚步。虽然两年来经过了多项法令重重削弱后的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公开叛乱出乎许多人的意料,等到这场有些滑稽的叛乱被彻底平定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声音能够反抗整合运动。
“阁下,既然圣保罗的叛乱已经被平定,如今我们需要尽快处理圣保罗的遗留问题。”财政部长的发言结束后,参加会议的几名整合运动干部立即把矛头对准了圣保罗的咖啡,“尤其是那些被他们囤积起来的咖啡……还有那些种植园。它们占用了大量土地,这些土地在我们的计划中本来能用于修建更多的工厂。”
“把囤积的咖啡销毁。”并非整合运动成员的财政部长给出了经济角度上的建议,“阁下,咖啡的价格在我们执政期间暴跌到了原先的三分之一,而圣保罗方面仍在继续囤积咖啡、幻想着未来能卖出高价,他们的行为事实上加剧了咖啡产业的危机。这么多的咖啡,就算全部抛售到国际市场上,只怕也会滞销……”
“他们囤积的咖啡够全世界消费三年。”利马副总统冷笑了一声,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圣保罗的恶意,“现在就算是白送也没人要了。”
“曼努埃尔,圣保罗的问题如今也是我们的问题了。”查加斯打断了忠实助手的讥讽,“行政和经济都要抓紧才行,要实现全行业的整合。咖啡产业关乎我国的命脉,我们应该在特殊时期单独为它设立一个办公室来处理圣保罗多年来的失职与短视造成的祸患。”
其余部长们热火朝天地争论着该怎么解决圣保罗的咖啡——过去给巴西带来了骄傲和财富的产业——所导致的一系列问题时,战争部长席尔瓦元帅自始至终在闭目养神,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几名将军也一样。他们不会打扰这些为军队提供必要基础的政客们,也不会对他们完全不了解的问题指手画脚,至少现在还不会。有整合运动对提高军费的承诺在先,忙于约束士兵并更加体面地平定叛乱的联邦军一直很安分。
起义刚爆发时,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大有直捣黄龙的架势,而帕拉伊巴河谷战役期间发生于里约热内卢的另一次起义则严重地挫伤了联邦军对整合运动的信任。如果说圣保罗等四州的叛乱还可以被解读为一群对失去权力不满的失败者自欺欺人的独角戏,那么以联邦军的低级军官为主力的第二轮起义则在整合运动和联邦军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整合运动有理由怀疑联邦军的忠诚,而联邦军也要对整合运动的实际控制力存疑。
那时也有不少已经动摇的人判断整合运动大势已去,可他们的判断终究出了错。圣保罗起义军没能从帕拉伊巴河谷直取里约热内卢,从西北方向进攻的米纳斯吉拉斯起义军也被击退。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南里奥格兰德州的叛变和圣保罗州、南马托格罗索州在关键时刻的投降再一次证明了联邦军的实力,良好的合作也成为了维持双方关系的基础。只要再把米纳斯吉拉斯起义军和北方的共和军消灭,和平就将重新回到巴西。
不过,那些和两支不同起义军打交道的联邦军高级将领很快就发现他们很难用相同的方式对付开战至今未受到过大损害的共和军。通过向那些在各州掌握着大量资源的政客、军人、商人许下以合作换取保障的承诺,联邦军过去曾经策反了数不清的起义军文官和军官,南里奥格兰德州集体倒戈和圣保罗起义军总司令带头投降一事便是他们所能取得的最大战果;然而,盘踞在北方的共和军却因为内部缺乏这些重量级人物而失去了任由联邦军插手的漏洞,以至于越来越多的联邦军高级将领相信双方之间的分歧只能用毫无保留的武力手段来解决。
“……除了促进我国农业的多样化之外,有必要让这些恶性扩张的产业恢复正常秩序。因此,在未来的几年内,所有恶性扩张的产业将不会得到任何资助。”席尔瓦元帅睁开眼睛注视着两位整合运动领袖,利马副总统正向查加斯总统阐明自己的主张,“应尽快立法禁止个人和机构进口那些和我们即将列出的【生产过剩产业】有关的机械。”
“【生产过剩产业】。这个词听起来像是某些恶毒地反对我们的激进分子会经常说的,曼努埃尔。”查加斯调侃了一句,但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参会人员都没把这话当真,“光是要贯彻落实这些法令,就需要我们更加深入地在社会的各方面实施全面整合。不然,再好的构想,落实到了法律上,也只能依靠个人和机构的自觉来执行。”
坐在阳光明媚的会议室里讨论着各项政务的大人物们为巴西的未来而争论着,浑然不觉他们很快用完了上午时间。整合运动的干部们在某些事务上有不同意见,不过查加斯总统也并非全看身份来决定是否采纳相应的方案,或者说整合运动目前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无视外界的声音。和那些已经在政坛中挣扎了许久、积累了丰富经验的老政客们相比,整合运动的新人还是太年轻了。
已经过了六十岁的席尔瓦元帅目送着一个个同僚走出,他抚摸着光秃秃的头顶,另一只手扶着拐杖。
“元帅,这场全面叛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彻底镇压下去?”会议室里的人还没完全散去,查加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通过战争缓慢地消耗我们内部的反对力量,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然而,漫长的战争分散了我们的力量、影响了国际社会对我们的支持。美国人在打什么主意,你又不是不清楚。”
“阁下,经过陆军总参谋部的分析,最多三个月——”
“上次您也说只要三个月,结果在第三个月到来时,里约热内卢却发生了叛乱。”查加斯看了看坐在一旁心虚地喝着咖啡的忠实副手,“在对付叛军这件事上,我是坚决主张用最严厉的手段去镇压的。是你们提出,要避免发生二次叛乱……所以我才会允许你们用这么低效的策略去【感化】他们。”
“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总司令主动投降这件事会让他们以后对自己的指挥机关彻底失去信心。接管圣保罗之后,大部分的设施和财产没有受到破坏,它们可以马上用于重建工作。”曾经身为军人的利马副总统替席尔瓦元帅辩解了几句,他也希望能以较小的损失镇压起义军,“我们也正在和米纳斯吉拉斯方面接触,要不了多久——”
查加斯那空洞的双眼重新转向了利马,对自己的老搭档颇为了解的副总统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并和戴上了军帽的席尔瓦元帅一同退出了会议室。想要把奇迹再复制一遍,无疑难于登天,像原先坚持抵抗到底的第一批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总司令部成员因测试炮弹时的事故而被集体炸死这种好事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十年了,各种叛乱就没停下过。”走出会议室的席尔瓦元帅叹了一口气,“去年更是来了个创纪录的,要是哪年没有叛乱才算稀奇呢。”
他说的这些,利马副总统也感同身受。圣保罗和米纳斯吉拉斯垄断的旧共和国固然充满了种种矛盾,不满的公民为了反抗寡头而被迫使用暴力也实属情理之中。整合运动夺权后,他们出台了一系列法案来大刀阔斧地对巴西进行改造,但效果并不如预期,而整合运动将其解释为联邦掌握的权力还不够大:要大到能够压制一切为了昔日的荣耀而无视全体巴西人利益的寡头为止。收紧的缰绳带来了更多的反抗,而且比已死的旧共和国发生的任何一次叛乱都更加声势浩大。
加紧为战争而服务的军人们绞尽脑汁地构思高效而安全地消灭那些叛徒的方法,他们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当然是专家,不过有时候他们也要和来自外国的同行或是整合运动的本地负责人合作以达成目的。联邦军占领圣保罗后,那些被认为对接下来的战争或建设有重要作用的人物纷纷被带到了里约热内卢,他们将会在这里继续发光发热,其中许多人在经历了起初的不安后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并决定向整合运动宣誓效忠。
里约热内卢很大,大到足以为这些外来户提供舒适安全的住处。惴惴不安的圣保罗居民们抵达了他们的新居所,亲眼目睹了那些在整合运动治下平安无事地快乐生活着的里约热内卢市民们。这座繁荣的城市比起因战争而萧条、陷入饥饿的圣保罗,更加地光彩夺目,就连完全明白过去一段时间的窘迫生活实属迫不得已的开明人士也要捏着鼻子承认整合运动的高明之处。毕竟,里约热内卢没有经历饥荒或是其他种种能直接影响市民生活的灾难,这足以证明整合运动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