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3:进取(4)
险些被联邦军士兵用棍棒赐予残疾人身份的岛田真司离身体完全康复还有很长的距离,不过他的情绪却比躯体先一步好转了。虽然仍被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般,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埃贡·舒勒赠送的轮椅活动的岛田真司又过上的正常生活,虽然这辆颇有些超越时代的轮椅偶尔也会不听使唤。
摆脱了性命之忧后,这位永远儒雅随和地微笑着的日本学者终于可以考虑一些和他本人的目的与动机相关的问题了。他来到这些平行世界冒险可不是为了给麦克尼尔打工的,就算心灵科技在其他平行世界是结结实实的伪科学——这可能受到不同平行宇宙演化时的某些微妙的参数影响——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努力,至少要证明某些规律的一般性。能够在这方面理解他的只有埃贡·舒勒,而不是经常私下里和岛田真司合作的博尚。
“就是说,我也不清楚对方的想法。”舒勒目不转睛地盯着仪表上的指针,上面那也许和实际温度相差甚远的温度示数让他每次都要为可能出现的误差而头疼,“毫无疑问,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而且可以很方便地消灭我们……在完全不引起我们的警惕的情况下。但是,事实上这家伙在遇到我之后就自行找上门来并表明了他的真实身份,而之前即便是看似对我们比较友善的马蒂亚斯·贝尔蒙多或者说德古拉也没如此冒失地凑过来……”
“或许在宇治眼里我们全都不值一提。”岛田真司回忆着他和宇治孝康的两次见面,第一次是在咖啡馆,第二次则是在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总司令部附近,而那个神秘莫测的【挑战者】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也许我们应该放下不安而先筹划自己的工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有一个随时对我们的计划进展了如指掌的家伙看守在旁,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即便继续担心也没意义,岛田。”舒勒离开实验台,来到了岛田真司身旁,“我猜想麦克尼尔的基本逻辑是避免这个已经被整合运动控制的巴西做出些更加不可理喻的事情,比如说和某些同样被类似nsdap的组织控制的国家挑起世界大战……不过他所支持的起义如今看起来没有什么胜算,而且我们也没有办法直接协助他。”
消瘦了不少的日本学者点了点头,一声微弱的叹息从他的口中传出,“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些心急了。相比那些要用战斗来证明自己的军人,评价你我的标准相对单一一些,可我的进展几乎为零。”
这番尴尬的表述很快就被舒勒对研究计划的描述盖了过去。根据舒勒的说法,他正在负责一个和军方(巴西军和德军)有关的项目,其工作重点在于协助军队建立更加高效的通讯系统。这对于把各类电磁波研究得十分透彻的舒勒来说本来不是什么难题,但由于这个平行世界的科学理论和技术的发展和他预想中的相差太大,以至于他先得把自己的【常识】以某种新理论的方式提出才能避免被那些完全听不懂专业名词的大人物轰走的下场。
排除技术上的瓶颈和所能调动的资源上的不足,舒勒完全有能力打着自己项目的幌子给岛田真司做掩护:联邦军需要一支魔法师部队,而德军是没法在巴西人找不到魔法师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军人塞去给巴西人组织部队的。比起舒勒这样的外人,可以自称是日裔巴西人的岛田真司显然更能能得到信任并因此而获得相应的资源。
唯一的问题是,岛田真司迄今为止还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
“在圣保罗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我全部的成果就是一个用来检测某人有没有魔法天赋的便携式设备,而且我总觉得别人已经做过类似的东西了。”说起自己的研究,岛田真司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了,他唯独没办法在科研问题上强作乐观,“况且……试图探索魔法在军事以外用途的魔法师也有不少,这些人恐怕会躲起来以避免被征召入伍吧。”
“听起来真让我怀念啊。”舒勒摘下了眼镜,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惆怅,“在2号平行世界,被人工制造出的魔法师一方面试图摆脱作为工具的命运,另一方面竭尽全力地夺取权力……直到成为新的贵族。虽然他们当中也会有人试图探索魔法的多种用途,不过当他们的全部地位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时,为战争机器流血到最后一刻或许就是他们的命运。多么滑稽,他们会活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只不过是在胡搅蛮缠罢了。”岛田真司凭着麦克尼尔和舒勒的描述勾勒出了大致印象,他可瞧不起这些和长间晋三所代表的旧大名家族有相似之处的家伙,“享受着种种特权,背地里掌握着国家,这样的人就算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力去死、去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们难道还要找什么借口为自己申辩吗?不想受苦的话,就干脆放弃那份权力好了……你看这些起义军才是真正要为自己的权力和权利战斗到死的勇士,很有精神。不说这些了,咱们得先找有魔法天赋的人或者是魔法师,不然下一步就没得谈。”
大张旗鼓地到处寻找魔法师当然最方便,而且驻扎在圣保罗的联邦军届时也会提供必要的协助。不幸的是,这么做等于把未来的魔法师部队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中,而且也会让那些幸运儿(又或者是不幸者)惹上别的麻烦。岛田真司主张进行秘密搜索工作,他自己之前就是这样做的,可惜没找到半个适合当魔法师的平民。
外面传来的电流噪音让两人的思绪被干扰了片刻。不必说,那正是整合运动的宣传人员,他们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为整合运动梦想中的巴西而奉献着。
圣保罗,这座起义军首义之城,正在联邦军的严厉管制下洗去接近半年的起义为它带来的一切光彩。整合运动的宣传人员走遍大街小巷,向圣保罗的市民们公布起义军的险恶用心——包括但不限于妄图要圣保罗脱离联邦、重建圣保罗对联邦大权的垄断、为了维持咖啡产业的支配地位而变相强迫更多公民从事自咖啡价格因经济因素暴跌后一蹶不振的咖啡行业相关工作……如此一番悉心教导下,原先热情地支持起义军的圣保罗公民们多少有些动摇了,而且他们永远没办法向起义军确认这些说法的真伪。
不,也还有一些人可以作证,比如那些投降了联邦军的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指挥官们。
“等到他们结束封锁之后,我们回里约热内卢。”岛田真司下定了决心,他不想留在这座城市了,“我记得整合运动应该私下建立了一些用来【训练】魔法师的设施,我本人有幸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接下来,我们需要获取和这些设施相关的情报,同时也要想办法找到卡萨德。有那个【王子】协助的话,我们的工作会更顺利一些。”
“说起这个,我知道一些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而且其中有一位就在圣保罗。”舒勒听到岛田真司自述曾经进过类似的实验设施时,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我把他找来见你,你来试一试他。”
时候还早。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岛田真司打算到圣保罗大学外面转转,但舒勒很不放心并坚持要求自己推着岛田真司出去。此举遭到了岛田真司本人的坚决反对,然而身体并未恢复的日本学者除了口头抗议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很不情愿地被埃贡·舒勒推到了外面去散心。他们找了一家餐厅,那餐厅的布置让两人不禁想起了由麦克尼尔和博尚经营的餐馆。
“我不该给你添这么多麻烦的。”岛田真司郁闷地吃着午饭,他点了一份圣保罗当地口味的牛排,这是他离开医院后第一顿正式的大吃大喝活动,“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又不是成了真正的残疾人……”
“岛田,你在日本生活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对某些风险有着更深刻的认识。”舒勒指着袖套上的整合运动标志,“没我跟你一起出门,哪天你在外出的时候被他们拖进某个角落里宰了也不稀奇。”
岛田真司郁闷地吸了吸鼻子,继续吃饭。他打心眼里不想麻烦舒勒再照料他了,那不仅耽误了舒勒宝贵的时间,而且只会让他岛田真司显得更无能。然而,一想到舒勒所说的那些风险,岛田真司的勇气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以前两次遭遇性命之忧时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餐厅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另有其他几名顾客。这些人的打扮都不太体面,有些人的脸上还挂着污渍,不过跟同样不怎么体面的老板和侍者比起来,顾客的不体面反而没那么重要了。长时间的物资短缺让饥饿成为了令许多圣保罗市民印象深刻的教训,这些教训也许能够提醒他们日后离类似的事情远些为好。有几名顾客看到了舒勒右臂上佩戴的整合运动袖套,便忽然大声地谈论起最近的事情,言语之间也没什么逻辑。
市民的热情有多少倾泻给了起义军,如今就有多少奉献给了整合运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因重新获得了充足的食物而对整合运动感恩戴德的市民们有时会在角落里议论着整合运动发生的那些令人惊喜的变化,同样的议论也出现在了餐厅中,而且也许是餐厅的经营者所乐见的,那总比某些仍然支持起义的市民大放厥词地搅了他的生意要好得多了。
想象中的大规模抵抗没有发生,第二次起义也没有出现。起初有些人跟着岛田真司一同被逮捕并在随后被处决,在那之后一切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常态。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里,身体上铭记着那几个暗无天日的日子给他带来的伤痛的岛田真司品尝着烤糊的牛排,心中感慨万千。心灵科技终究在以某种强硬的方式改变人的思维,有些人不靠它就能做到同样的事情,而且更隐蔽。
“感觉到了吗?”舒勒停下了手中的刀叉,他抬起头看着岛田真司,想从对方那呆滞的目光中看出些什么,“这座城市。”
“恢复了以前的活力,正在快速地摆脱战争带来的恶劣影响。”岛田真司稍加思索,平静地说着他对今日的圣保罗的印象,“即使存在观点和立场上的种种分歧,我还是要承认他们的能力确实出众。不过,能力强悍的团体若是打定主意去做某些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制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