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b-ep1:咖啡园(18)
迪迪埃·博尚捂着肚子,垂头叹气地蹲在门口。他早该料到补给物资质量下降会给士兵们带来灾难性的结果,但他还不至于意识到这灾难要降临到他自己身上。整整一上午,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大部分飞行员和看守机场的起义军士兵们皆上吐下泻,连可怜的军医都中了招。蹲在草丛里琢磨了一个多小时的军医初步判断导致士兵们集体丧失战斗力的直接原因是食物中毒——在听取了军医的汇报之后,博尚又不得不匆匆地向对方声明自己要去上厕所。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博尚自认为是个体面的人,他虽然做不到像岛田真司那样哪怕在生命的尽头都要强颜欢笑以保持那份独特的风度,但他时刻告诫自己,不能丢了法兰西的脸面。直到今天之前,他都可以在巴西飞行员们面前扮演合格的导师和外国友人的角色,而突如其来的食物中毒毁掉了他全部的形象。连续数次和起义军飞行员还有其他士兵们并排蹲在草丛里的博尚心急如焚,他想要尽快登上航空炮艇去驱逐阿古拉斯内格拉斯上空的敌人,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擅自行动。
看守机场的基地负责人瓦尔盖洛上尉也病得不轻,断了一只手的起义军指挥官因此而浪费了比别人更长的时间。这名从前线退下来的军官明白,无论他们面临着多么不利的局面,航空队仍要按时出动。于是,他找来了博尚,试探性地向博尚询问其余人员的状况。
“……他们,很有斗志。”博尚憋了半天,脸都绿了。他感到身体发虚,四肢和躯干不住地颤抖,体内的脏器每分每秒都在向他提出抗议,“只要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立即按照命令出击。”
“但愿如此。”瓦尔盖洛上尉不时地龇牙咧嘴,他的残疾让他承受着比他人更多的不便之处,“快些行动,别耽搁了要紧的事情。”
然而,即便迪迪埃·博尚本人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说服自己继续行动,他并没有办法把那些仍然上吐下泻的其他飞行员抓来参加战斗。这些肠胃炎症严重地影响了飞行员们的身体状况,几名信心十足的飞行员在刚答应博尚不久之后就重新跑去上厕所了。无奈之下,心情急迫的博尚放弃了原有的打算,他必须等到一部分飞行员恢复正常后才能组织他们参加战斗。
联邦军当然还不至于神通广大到能够无声无息地给位于圣保罗州境内的航空队基地投毒的程度。瓦尔盖洛上尉倾向于认定最近运送来的军粮受到了污染,但此时此刻他没有时间去查清真实原因并了解其前因后果。从伊塔蒂亚亚出发的起义军正在阿古拉斯内格拉斯和敌人血战,每分每秒都十分珍贵。航空队晚一分钟出动,敌人的航空队就会早一刻抵达上空并向着下方缺乏空中掩护的起义军肆无忌惮地进行扫射和轰炸。
航空队的姗姗来迟起先没有引起起义军的注意。9月26日凌晨,经历了一昼夜的浴血奋战后,迈克尔·麦克尼尔和先期抵达阿古拉斯内格拉斯北侧城区的骑兵攻入了北城区外围的民房,并牢固地占据了几栋便于他们扼守地势险要处的房屋。扫清了附近的障碍后,从后方赶来的起义军支援部队涌入了北城区,接替精疲力尽的骑兵们继续和敌人战斗。
迈克尔·麦克尼尔退回民房中做休整,他的头脑仍然很清醒,从附近传来的炮火声成为了他了结战况的主要途径。为了避免阿古拉斯内格拉斯的联邦军逃离,起义军需要封锁这座城市的东西两侧出口——西侧的大桥已经被压制,而东侧的出口也将在北城区陷落之后落入起义军手中。届时,被困在阿古拉斯内格拉斯市内的敌军插翅难飞,除非他们人人都能翻山越岭。
“希望伯顿和帕克平安无事。”来自合众国的志愿者抓着步枪,脑海中闪过两位可靠战友的身影。他相信伯顿和帕克的战斗能力,也相信那两人的头脑。虽说伯顿经常表现得很不正经而帕克又生平好勇斗狠,经历过诸多磨难的他们大概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斯塔弗罗斯,我们得马上发起下一轮攻势。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他们被敌人的机枪压制得抬不起头。”
“我其实……比较擅长对付游击战,或者自己组织游击战。”斯塔弗罗斯那黝黑的脸被火光照得红光满面,他从前线撤下来之后便同麦克尼尔一起来到北城区西北角的民房中休息,这里既远离激烈交战的前线又不容易被南城区的大量敌军炮击到,“关于游击战呢,我有四条经验可以供你参考,可是强攻就只能凭真本事了。”
“那四条经验听起来应该很有意思。”麦克尼尔只得夸奖了斯塔弗罗斯几句。他从窗边探出头,刚才就从附近的小巷中传来的枪声依旧响个不停。斯塔弗罗斯所属的帕拉蒂营仍在待命,仅身为顾问的麦克尼尔无权调动这支部队,他只能尝试着说服民兵指挥官们采纳他的意见。“再过十几分钟,我们就得投入战斗了。情况并不乐观,斯塔弗罗斯。”
起义军攻入阿古拉斯内格拉斯北城区后,即刻同联邦军交战。明显地看出了起义军的用意后,联邦军调集部队从南城区经由东侧大桥北上前往北城区,从而变相地削弱了南城区对北岸的火力压制。趁着敌军调兵遣将的机会,起义军得以向前线投送更多部队并将炮口对准城内进行大肆轰炸,但北城区的战况并未有所好转。至26日凌晨,帕拉蒂营被联邦军阻挡于布拉希尔上校路(ruacoronelbrasiel)附近,再难前进寸步。
这是麦克尼尔所不愿见到的。他一方面叫来传令兵、要对方把前线的战况如实汇报给卡尔多苏上校,另一方面又催促附近的民兵指挥官尽快重新发起攻势。民兵指挥官们的答复是,他们的现有实力不足以快速铲除敌人用来控制各街区的火力点,而麦克尼尔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一挺架在合适位置的机枪能够封锁几十个乃至上百个手中只有栓动步枪的起义军士兵。
“麦克尼尔上士,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补给物资……好些士兵的子弹都用光了。”一名起义军中尉向着他抱怨,“也不知道新一批补给什么时候能送到。”
“我们可以尝试从路易斯·皮斯塔里尼博士路(ruadoutorluispistarini)迂回去攻击他们的后方。种植在附近的树木可以掩护我们的士兵并阻止敌人轻易地发现我们的行动……”
他一连列举了好几个听起来可行的办法,帕拉蒂营的指挥官们还是不愿意让士兵马上出动。这个以帕拉蒂市民为主的步兵营,如同许多以响应起义的城市命名的步兵营那样,其总兵力还不到300人,一场规模稍微大些的巷战就能令它的番号成为历史。把同乡战友视为可依靠对象的士兵们凭借着彼此之间的情谊而不是对起义军所宣传的口号的信念维持斗志、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躲在角落里无助地自言自语的士兵们的眼神已经让麦克尼尔明白了许多,而他同样不想让这支部队的战斗意志迅速归零。
“援军马上就会到的。”他重复了一遍,希望能够让这些已经选择为起义军的理念而流血牺牲的人们鼓起勇气继续前进,“只要第二步兵师和圣保罗公共安全部队开始攻打城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麦克尼尔倒也机智,他见帕拉蒂营的士兵们没有参加战斗的打算,便同样放弃了自行逞英雄的念头,只是仍和斯塔弗罗斯密切关注着附近的路况和敌人动向。上午八点左右,起义军第二步兵师下辖的第四骑炮团出动第二山地炮兵营投入大量火炮对阿古拉斯内格拉斯北城区的联邦军目标进行集中打击,成功地在联邦军还击之前压制了凭着复杂城区环境负隅顽抗的联邦军。见此情景,麦克尼尔再次劝说附近的起义军指挥官开始进攻,这一次他的建议终于得到了采纳。当他找到斯塔弗罗斯时,只见后者正在附近的墙壁上画着圆圈,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让麦克尼尔忍俊不禁。
“老兄,该行动了。这一次我们要攻到北城区的东侧才行,不然我们简直愧对那些死去的士兵。”麦克尼尔拽了他一把,让希腊人结束了遐想,“我把我的身后交给你了。”
被起义军的炮击炸得七荤八素的联邦军士兵还没有逃跑的迹象。那些尚未在炮击中丧命的士兵战战兢兢地防守自己前方的路口,只要有风吹草动便扣下扳机不停地朝着面前的一切移动目标射击。同斯塔弗罗斯一起穿行在倒塌的房屋和熊熊燃烧的树木间的麦克尼尔沿着他选好的道路前进,一路上没有受到阻碍。他预先了解这里的情况,知道北侧的敌军已经被歼灭了,那时他便想出了几个用来攻击敌人的简要战术。
不过,在这过程中立下头功的却还是起义军的火炮。
众人心惊胆战地迂回到了敌人的后方,待到他们确认敌人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后,士兵们便按照原先的布置向敌人靠拢、同正面的友军一起包围这些难缠又强硬的对手。炮弹接二连三地在远处爆炸,熟练的起义军炮兵们用着所剩无几的炮弹尽情地发泄着对敌人的刻骨仇恨。炽热的气浪席卷着全身,迈克尔·麦克尼尔举起他的步枪,做了个手势,示意身旁的起义军士兵尽快抵达指定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