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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岛田真司就被伯顿叫到了病房里。头脑昏昏沉沉的日本青年并不打算响应伯顿的呼唤,他完全是看在麦克尼尔的面子上才决定象征性地同伯顿聊几句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彼得·伯顿最近似乎和医院有着什么不解之缘。在那场惊天动地的食尸鬼围剿作战中,又一次被食尸鬼击伤的伯顿理所应当地在战后被送进了医院进行抢救。等到他的伤势稍微好转后,他被转往岛田真司旗下接受看护,这是麦克尼尔经过多方协商后的结果。
按理说,伯顿应该安心地在医院中养病、再也不管那些和他本无关联的外界事务了。可是,从他那紧紧地抓着被子的双手还有他紧张的神情上,稍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岛田真司走进病房时,便见到伯顿用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的神态面对着自己,那副有些滑稽的面容让岛田真司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热烈了。
“……这是怎么回事?”伯顿的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叫【怎么回事】?”岛田真司收敛了笑容,举起右手挡在嘴旁,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转院手续是我和麦克尼尔托人帮你办的,不然你会和罗马尼亚人一样被送到宪兵队监视下的医院中接受长时间的健康状况跟踪检查……”
“我不是说这个!”几乎光头的白人汉子挥舞着双手,却又忽地把手臂垂下了,“……为什么我感觉有些……奇怪?是不是伤到了神经?我可不想在轮椅上度过我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剩余时光。”
岛田真司摘下眼镜,用胸前口袋里的眼镜布擦了几下,又把它戴回了鼻梁上。
“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文质彬彬的日本学者叹了一口气,“既然你问起来,我也只好如实回答。当时你的伤势比较严重,除了震颤造成的神经损伤外,rc细胞碎片又恰好打在了比较要命的位置。这个消息,我们经过讨论后一致认为应当等你的伤势完全恢复后再告诉你的……”那反光的眼镜片后是一双被笑意包裹着的眼睛,“简而言之,你以后将和你最喜欢的娱乐方式无缘了。开心些,至少你不必担心自己误打误撞留下后代了。”
可怜的伯顿如遭雷击,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脸色白得吓人。
“……你,你在开玩笑吧?”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吧?我不信……我要找麦克尼尔,你马上帮我联系他——”
“黙れ!”岛田真司呵斥着,“麦克尼尔很忙,他让我转告你:以养病为第一事项。有别的需求,都可以随便提,但你最好别再考虑出去乱跑了。”
花花公子面如死灰地瘫倒在病床上。这算什么事啊?他可以接受自己缺一条手臂或是断一条腿,那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军人反而可以体面而自豪地声称自己在和危害公民的敌人战斗的过程中奉献了一切。考虑过了一切可能性后,他唯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以如此不体面的结局结束他在这个平行世界的冒险。天哪,战友们会怎么看待他呢?把寻欢作乐当成是主要需求的花花公子也有翻船的那一天,彼得·伯顿的名字将因此而蒙受耻辱。
“不是吧?”他无意识地颤抖着,一直神气十足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你是说……我现在成了个宦官了?就是在希腊人和土耳其人的宫廷里常见的那种?上帝啊,这不可能!”伯顿嚎叫着抓起病床上的被子就往下扔,作势要下床,“这也太疯狂了,我不能接受!啊,我明白了,都是他们害的,我得把那群食尸鬼赶尽杀绝才行……”
盛怒中的伯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未恢复正常,他将上半身挪到病床外,但他的双腿却没及时跟上,结果便是怒气冲冲的他一头栽倒在地。岛田真司见状,生怕伯顿出了意外,便让护工入内把伯顿送回病床上。
拉斯卡尔·帕哈尼库领着几名身强力壮的护工一拥而上,将叫嚷个不停的伯顿送回了病床上。又哭又笑的伯顿大叫不止,仍赌气地发泄着他对遭遇的不满:
“放我出去!我……我杀尽你们这群食尸鬼,我杀光你们啊!”
余下的护工无心欣赏这出不怎么具备观赏性的戏码,他们合作将伯顿塞回了病床上,而后便和岛田真司一同离开了,只留下伯顿一个人在病房里嚎叫个不停。岛田真司叹了一口气,他先前料想到伯顿一定会有十分激烈的反应,但他明显低估了伯顿对某些娱乐活动的重视程度。这样算来,麦克尼尔的决定反而是正确的,有些事确实少说为妙。
围剿德拉贡内斯库集团的战斗结束后,各国的食尸鬼搜查官们并无迅速打道回府的念头。他们想要试探罗马尼亚人的真实反应,同时还得参与处理善后事务。此外,一些未经证实的谣言也引起了这些外国食尸鬼搜查官们的兴趣。
为了避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麦克尼尔选择了低调行事。他一直躲在自己的据点里,直到风头稍过才决定继续活动。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他,不想引起怀疑的麦克尼尔径直前去拜访因负伤而入院治疗的扬·佩特雷斯库。
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外人来说,佩特雷斯库只是许多因伤势严重而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的食尸鬼搜查官当中的一员,他的住院时长取决于身体恢复速度。然而,佩特雷斯库本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从住院的第一天开始就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举动。在发觉老探长正在委托同事不断地把家里的东西搬来医院后,所有医护人员一致认为佩特雷斯库打算就此住在医院里了。
“没必要。”
“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佩特雷斯库消瘦了不少,但比麦克尼尔预料中更精神一些,完全不像是别人所说的重伤员。“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他怔怔地望着麦克尼尔,可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那副挡在麦克尼尔眼前的墨镜。“为什么不杀了德拉贡内斯库?如果你那么做,所有人都会感谢你,包括他自己。”
“佩特雷斯库高级探长,有些人生来不适合做好人,比如我。”麦克尼尔开起了玩笑,“而且,我个人有些很糟糕的爱好,所以我临时决定让他活下来而不是拎着他的脑袋去炫耀自己的功绩。亚历山德鲁·麦齐亚的脑袋已经很沉重了,像我这样不够强壮的人没法同时扛着两颗脑袋。”
佩特雷斯库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同麦克尼尔说,即便麦克尼尔未能代替他了结昔日宿敌的性命。恩人到了眼前,他才发觉有些话并不方便说出口。头发和胡子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老探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抓起旁边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让干渴的喉咙得到一丝滋润。
“那也很不错,亚当姆斯先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恭喜麦克尼尔为好,“这世界终究还是你们的,像我这样的老人一直留在岗位上不走反而会坏事。如今威胁着罗马尼亚的食尸鬼祸患已经被消除了大半,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放心地退休了。”
“在那之后呢?”
“我不知道。”佩特雷斯库很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的茫然,“或许我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新的生活只会让我手足无措罢了。但这些改变是迟早要到来的,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亚当姆斯先生,你的身上有我羡慕的那种精神……哪怕是迪努,他也是在认真地为自己做事。”
经验丰富的老探长身上有许多秘密值得麦克尼尔好奇,其中最让麦克尼尔难以理解的是佩特雷斯库的工作态度。喜欢准时下班而且基本不加班的老探长与那些更加认真负责的同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没人可以否认佩特雷斯库是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的探员们当中工作能力最出众且最敬业的一人。这种鲜明的反差困扰着麦克尼尔,或许也困扰着康斯坦丁·杰莱里。造就了佩特雷斯库的【过去】,其中说不定也有德拉贡内斯库的手笔。
“您有机会为自己做事的。”麦克尼尔诚恳地握着佩特雷斯库的右手,“现在还不晚。”
“已经晚了。”佩特雷斯库摇了摇头,“你们比我幸运得多,所以你们自然也有更多的选择权……可我没有。”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往昔的记忆片段从他的眼前闪过,“我和你们熟知的德拉贡内斯库第一次相遇,是二十多年前。当时,我不会料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会在几年之后让我前三十多年的人生成为笑话。”
麦克尼尔欲言又止,他不方便在这时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诚然,佩特雷斯库接受了在麦克尼尔看来极为错误的思想,而那不是佩特雷斯库的错(至少对现在的麦克尼尔来说已经不是了)。如此看来,德拉贡内斯库在那场关键的【革命】中扮演的角色称不上多么光彩。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回事吧。”佩特雷斯库絮叨了一阵,他见麦克尼尔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那一天之后,我突然得知,过去三十多年来我相信的价值观全都是错误的。那么,谁来向我证明……现在的行事准则就是正确的?所以,对当时的我来说,最好的做法便是……没有思想,只管工作。上司有什么命令,我就怎样去执行。他们让我杀食尸鬼,没问题;第二天让我去招揽食尸鬼,也无所谓。对错都归他们来解释,我要是信了,那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笑话。只是可惜了我那些白白送命的战友了。”
如果说只顾着执行上级命令的佩特雷斯库还有什么真正在乎的事情,那就是将抗拒秩序且数次摧毁自己信念的德拉贡内斯库绳之以法。命运向他开了一个玩笑,德拉贡内斯库最终败于麦克尼尔之手,而一度被罗马尼亚探员们视为楷模的佩特雷斯库反而表现得不尽如人意。赶在自己的业界后辈们因失望而寻找新的偶像之前,他还是趁早退出历史舞台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