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到他,心中都是一凛。但见他狼吞虎咽,筷子吧吧地往嘴里塞,眼前一盆油汪汪的水煮鱼片,旁边还有个小盘,里面有些鱼刺。见他吃得专心,大家心里稍安。
刘诺波对顾风麟说:“您这些东西要是真的,恐怕这方圆十里谁也买不起,所以还是您自己留着吧。”
顾风麟扯自己胡须,一双冷电般的眼睛在孙大爷等人脸上转了转。
孙大爷赔笑说:“我买不起,我可没啥钱,昨天在超市看到猪肉价格,又看了看大白菜价格,我转身买了块生豆腐。”
李大婶说:“现在物价涨的厉害,哪有钱买什么古董啊,何况满街都是骗子,买了也都是假的。”
关大爷不看顾风麟,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小池子,后者正痴痴怔怔地手捧石像。“年轻人眼皮子就是浅啊。别看我上了岁数,谁要是想骗我,那是连门都没有。现在有的人邪门得很,穿着大长袍唬人,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有的人怕是要被忽悠到倾家荡产才会醒悟呢。”
他话中大有嘲讽之意,大家一听就知是暗指顾风麟。顾风麟却面不改色,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刘诺波和赵汉俊笑嘻嘻地点了烟,连声感叹现在骗子太多,院中众人随声附和。听到他们开口骂起骗子,萧必武余柄魁谭教授等人默不作声,心中尴尬,何时宝脸上仍一派温存慈和的模样。
“那些鸡鸣狗盗的其实不算什么,”刘诺波慢悠悠的吐了个烟圈,对众人说,“咱这地界上自古来是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的。您们大爷大婶年轻的时候就没被骗没被忽悠过?当年青春都在谎言中度过,多粗糙拙劣的谎话你们都信,恐怕被骗得更厉害吧?现在你到外面瞅瞅,无论什么冠冕堂皇的人和事,不能太认真去分析,一分析基本全是假的,没跑,在咱们这片土地上,你认真的话有生不完的气。”
众人颇有同感地吧口气,连余柄魁等人也点头。
“拿我们学院来说,”刘诺波继续忿忿地说,“为了扩充饭碗编制,忽悠上级投钱,开办了好几个分校,这样人人都当上了什么主任啊、院长啊,头衔一大堆,然后相应地享受什么什么级别的待遇,皆大欢喜。二三十岁的副院长、副书记、系主任、副主任……黑不溜秋的年轻才俊,不查都是精英,一查都是某人的精子。”
“这咱管不了,咱也不想管,”赵汉俊颇为动容地说,“咱只想踏踏实实做点小买卖,也真的好累。现在要订购一款达到标准的产品,在国内寻找供应商时一定要先假定任何供应商在正常情况下都必然提供假冒伪劣产品,然后再按照疑罪从有的角度去强烈要求对方按照特殊情况处理才能得到合格产品。”
“太难了,你一个网上销售温度计的也这么难。”刘诺波感叹说,“但大环境这样你也只能这样了。我一个朋友研究生毕业是到工厂自主设计数控车床的,他说简直就是笑话,现在在国内市面上想买到一捆线径、材质和总长能达标的每卷100米电线都难,做哪门子数控车床?都是山寨货。”
“车床不车床的我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孙大爷也颇为动容地说,“我只想谈谈物价问题。听说现在有钱的在国外买奢侈品犹如买大白菜,没钱的在国内买大白菜犹如买奢侈品,又听说白菜涨价是因为旱灾,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上有老,下有小……”
“您还上有老?您七十了吧今年?”
“我家老爷子过两天九十大寿。哎,我常常想,现在和过去那些朝代比还是有进步了,毕竟没有皇上太监了,也没殉葬什么的……就是觉得最近物价有些令人看不懂,我听新闻里的经济学家总说什么软着陆啊,硬着陆啊,也不知道啥意思……”
众人纷纷抱怨起来,翠翠说超市东西超贵,连余柄魁也加入其中。物价令每个人的生活都成了问题,令大家都有种越活越憋屈的感觉。
谭教授微微一笑,想要开口,只听刘诺波嘻皮笑脸地说:“什么软着陆硬着陆的,不会有着陆机会了,只有继续硬着头皮飞吧,最大可能是空中解体,空前绝后,效果最惨,最具有观赏性。到时候绝不会再有人提白菜涨价这码事了,大家都要懂得怎么在野外生存,野菜、野果哪些可吃,哪些不可吃,还有怎么逮耗子麻雀吃,最后还有怎么烧制人肉干粮……”
这时丁良汉突然重重地哼一声,大家一愣转头,只见他一边用筷子扒拉着水煮鱼片,从盆底儿里拣出一小撮豆芽菜放在自己眼前的盘子里,一边说:
“不冷嘲热讽一下,你会死呀?六十年风风雨雨,潮起潮落,几多辛酸与苦涩,几多喜庆与辉煌,中国取得的成就令外国人侧目,倒是在你眼里成废渣了。中国的车床不行,航天飞机、四丝带、导弹、潜艇、高铁、无人机、神舟、嫦娥都是怎么来的?都是泡沫搭的?短短六十年的时间,从解放前饿莩遍野到如今改革开放后国内民众的小康大康之路,你敢否认这个事实吗?全国人民不答应。”
众人一听无不动容,刘诺波听他突然开口,也是一呆,正要反驳,只听他继续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别说我们在前六十年艰苦奋斗的基础上,在高科技制造方面已经取得翻天覆地的变化,就算退回到一穷二白的年代,我们也照样能勒紧裤腰带白手起家独立自主造出原子弹来。我们曾经在上个世纪将一切帝国主义和汉奸买办打翻在地,如果今天谁胆敢蔑视中国人民的斗争和创造精神,他就一定会在中国人民的怒火中灰飞烟灭!”
他目光炯炯地瞪着众人,逼得大家都闭上了嘴巴,四合院里好一阵子诡异的肃静。只有刘诺波悻悻地嘟囔了两句,最后孙大爷讪讪笑道:“我们也没敢说别的,不就是觉得物价有点贵吗。”
丁良汉环视院里四周一圈,放下筷子,对众人缓慢而平静地说:
“我劝大家还是从国际大局着眼,不要老是盯着自己的衣食住行小事看个没完。我认为面对外部凶险的敌人,我们的经济发展战略思路是对的,我个人感觉各级政府地卖的还不够积极,廉价工厂商品的出口价压的还不够低。我们大伙还需要在股市、楼市、印钞机、油价、水电费、食盐、食用油、粮价等方面继续配合政府的总体战略。”他夹起豆芽菜,痛心地说,“我们占有着全世界都虎狼窥视的中华大地,看看敌人在全球的势力布局吧!我们现在成了人类世界上唯一的正义自由战士了。邪风真盛啊,但我们绝不屈服!”
余柄魁佩服地看着丁良汉,悄声对萧必武说:“好的相声演员一般自己都不笑,看着挺严肃,跟真事儿似的。”
“话说回来,物价真的很贵吗?”丁良汉说,“对我国的广大中产阶级来说,这点涨价远远比不上收入的增长吧?更何况近年来我国各方面高速发展,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这个时代只要你努力奋斗,你是可以成为民营经济大佬和各行各业领军人物的。”他把豆芽菜放在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那些抱怨物价高的人,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偏偏你们买不起?有些人是因为懒惰而不愿意奋斗,或是没能力,或是没本事,天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所以不要抱怨物价高,要怨就怨自己。正常人用得着在乎这点涨价?天天抱怨的都是一群穷逼和loser。至于大白菜涨价过猛,华北平原三十年一时间周期水旱轮替这是常识,太阳黑子你们不知道啊?”
他看到大伙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在嚼了一嘴豆芽菜之后,说:
“当年孔圣人都没能成功游说列国,我估计我磨破了嘴皮子你们也很难开窍了。现在这个社会想成功很容易,年薪五十万以上的年轻人大有人在,我同学中有好几个是年薪超过一百万的。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顿饭经常花上千元,”丁良汉嘴巴一圈油,看看面露惊讶的孙大爷,“你看什么看,吃个饭吃出千元还不小意思啊?一盘龙虾估计就要五六百吧?再随便加个菜加个汤就上千去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在路边小摊上赶着苍蝇啃烧饼啊?”
孙大爷气得直哆嗦,手指着丁良汉:“你是哪个单位的?你领导在哪里?”
大伙赶忙劝住他。
“消消气,别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我消得了气吗我?有这样的年轻人吗?说的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
丁良汉剔着牙,这时阮小强和他的众兄弟从四合院进来。众兄弟情绪颇为高涨,他们说话声音甚响,喧闹不清,逻辑又乱,听了一会儿大家才听明白,原来前两天有个著名国际企业的老总在劳务市场亲自签约了上百名大学生,据说那个老总极平易近人,谁应聘都要,众兄弟正好都没工作,摩拳擦掌准备明天也去试试。
他们之中唯有阮小强耷拉着脑袋。自从被女朋友抛弃以后,阮小强几乎成了哑巴、呆瓜。他始终想着她,在自己的论坛上一次次灌水后是难掩心头的酸楚,此刻他也丝毫没被众兄弟的情绪所感染。
众兄弟知道他的心结,劝他想开。他抬起头面色凄然地望着众人,说:
“昨天深夜,在我发了无数短信、打了无数电话以后,阿娟居然接了我的电话。我沉默了两秒,冷静地说你把手机号码换了吧,这样我永远都不会给你打电话了。但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突然懊悔了。为什么我要让阿娟换号码?结果刚才我又打了次电话,她……她真换了。”
他的眼角慢慢垂出泪,先是有几个、十几个泪珠滚出来,然后,成群结队的泪珠如一道白色的瀑布,倾泻在脸上。
院里众人见他落泪,又是好笑,又觉他情痴可怜。众兄弟纷纷摇头,劝他明天一起去应聘,到时成为国际企业的精英骨干,情感问题自然不是问题。
“版主,你爬上屋顶往四下里望望,”“所向披靡”说,“你望望东直门,望望全北京,望望包括台湾在内的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咱们广袤的国土上哪里没有成千上万、巧笑嫣然的女孩子?只要你成为成功人士,她们还不立马张牙舞爪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