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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心结

离龙珺妍来北京只剩五天了。

在等待龙珺妍的这些日子里,余柄魁和谭教授何时宝他们除了每天去公司装模作样坐一会儿,在北京城里也游览了一番,但是故宫恭王府雍和宫颐和园世纪坛电视塔他们都是只在外面转悠了一下,嫌门票贵没进去。唯一一次消费是萧必武用公司资金领大伙看了场电影,那是一部群星云集、最终坏人取胜的灾难片,片中汤唯激情振臂呼喊。他们看的是《色,戒》。

为了节省交通费,他们平时从公司回群租房基本用腿走,好在距离不远,也就三里路,权当锻炼身体了,还能看看街景,阳光灿烂,人来车往,十分热闹。但现在胡同已经快拆完了,四合院也基本没了,没什么京味了,满城环路、立交,整个城市感觉乱七八糟的,不愧是国际化大都市,只有在天安门一带尚能感受到古老皇城的威严。

望着广场尽头的宫殿群的重重屋顶黑鸦鸦叠成一大片,何时宝语调文雅地叙述历史典故,他虽白色短袖衫,但有君子风范,最后还背诵起古诗来,一干人除余柄魁外听得都是唏嘘不已满腹惆怅,谭教授举着他的数码相机咔嚓咔嚓照相,朗诵完诗词的何时宝一脸笑容,到大剧院门口看正悠闲地放风筝的三五成群的老百姓,不住地向他们挥手,引得他们纷纷侧目,心想这位慈眉善目的,不知是哪儿来的领导干部。

宽袍大袖的顾风麟也经常被路人侧目,他面无表情,遇到好奇盯着他看的,他会微微抬下眼,瞄一眼对方,然后突然面露极为诧异之色,好像看到世间最为稀奇之事,连连摇头。对方多是一愣,问怎么了?他说你的面相古怪。一听这话,对方再问怎么古怪,他说瞧你印堂红里发黑,鼻宽唇薄,暗蕴虚合浊气,未来恐有异常。对方忙问什么意思,顾风麟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至此对方好奇心往往已被勾起来,十有七八会拦住他,虚心请教。他推辞不过,只好研究对方手相一番,最后拈拈颚下胡须,叹道:“我已通晓你的前生,你本善良,但累世的冤孽让你今生时运滞碍,实在可惜。”

有闲工夫在街上拦住他请教的人基本都是中下阶层人民,一听此言,联想到自己大半辈子的时运的确滞碍,顿时感慨之余心生惶恐,忙追问那该咋办。顾风麟却不即答,而是神色肃穆地举起手掌并拢,向长安街的一侧凝姿不动,令对方更感惶惑。

只听他说:“这里位置极佳,我这股真气从永定门、正阳门、天安门、端门、午门、太和门、乾清门、神武门直到地安门,能贯穿整个京师中轴线。”对方愈来愈摸不到头脑,他沉吟半响说:“我本是修真之人,跳出世俗事,但你既然机缘巧合遇到了我,我也不能坐视不管。你必须用内丹真心来解开你的累世怨结!否则即便你死去再投胎仍将受无量折磨,买个修真锦囊解你怨结吧!”

说着他从袍内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紫色锦囊,对方一听说“买”,大多立马转身就走,个别转身走时还会丢句“去你妈的”,极个别的会问多少钱。最后真正出钱买的,没有。

余柄魁对古今建筑景观统统不感兴趣,他喜欢蹲在西单高档商厦门口观赏来来去去的美女,当哪个美女不小心与他对视一眼时,他那无神的眸子会忽然精光暴射,冲该美女吹口哨,然后哈哈大笑。

为此他差点挨揍,因为美女后面有时会跟着她男朋友的。

除了在街上转转以外,大家每天过得都是比较枯燥沉闷的。晚上大家回到群租屋,看会儿电视就各回各屋安歇了。自从交了保护费,他们的群租屋就没再被骚扰过。交钱的一幕在大家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刚哥手下的喽罗拿过两千四百块钱,趾高气扬地在手里啪啪打了两下,冲愠怒的众人嘿嘿一乐,当他们转身下楼的时候,余柄魁和谭教授用剧烈哆嗦的手指点着他们的背影,如同哑剧演员般张嘴但不出声地痛骂了他们一顿。

但后来大家也想开了,这点损失就当前期投资了。眼下设局是重中之重,等龙珺妍一来,每个人捧回的就是座金山,按余柄魁的话说,就怕分量太重在地球引力作用下砸脚面上。

“熙乾公司”仍不接任何业务,因此办公气氛十分安静,也比较沉闷。各个桌上都叠着厚厚的空白文件,一排小隔间里挂满了衣物。每天上班员工们什么事情也没有,有的按照萧总的命令摆好端正的坐姿,有的偷懒悄悄趴在桌上,他们眼前的显示器是一样永远黑着的。

私下的抱怨甚至质疑不是没有,如果不是想到实习期满转正后工资能有八九千块,大家早就受不了了。由于萧总每天冷眼看着,他们举止倒还规矩。

谢雨绮站在接待台总时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左脸上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很美。这种标准的客服微笑时时刻刻体现出她认真的工作态度,而且她每天提前十五分钟上班,晚半小时下班,虽然公司没有业务,但她接待偶尔上门者时表现得举止礼貌专业。这种勤勤恳恳的态度令萧必武非常满意。

只有在下了班后,她才会一抹脸,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京城某高档百货商场的女装品牌旗舰店里,在层层叠叠姹紫嫣红的衣服架子前默默地咬着嘴唇,冷冷地仔细观看着一件件衣服,最后通红着脸地艰难地转身,蹒跚着离去,模样既坚强又可怜,脸上带着不无沉思的神情。她心里想,等转正了,我就有钱了。

所以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萧总余柄魁谭教授他们心算着,还有五天龙小姐就来了。

大学生员工们心算着,还有九天就转正了。

谢雨绮心算着,还有九天就……

两天过去了。

随着龙珺妍到来这一天的临近,大家期待的情绪也开始接近临界点,群组屋里的气氛暗流涌动。大家心中激动,晚上在客厅里团团围坐,碍于小池子这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时不时互相交换兴奋的眼色,露出会心的微笑。

小池子搬个板凳看《新闻联播》,然后是他最爱看的清宫戏。由于大家心情甚好,也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里的演员彼此阿哥阿玛主子奴才亲切地叫着,人人背后都神气无比地甩动着长辫子。何时宝边看边问小池子,你知道清朝十二帝的各自特点和喜好吗,小池子愣愣地说不知道,但他笑眯眯地慈善地说话,让小池子感动了,觉得这个人有一种道德上的力量和人格光辉。

接着顾风麟又给小池子看起手相来,他先赞叹小池子手相不错,又仔细端详他五官,面露诧异之色,小池子忙问怎么了。

余柄魁冷眼旁观,心中有些忧虑,他对其他人和小池子交流有些忌讳,他怕小池子说漏嘴,把自己告诉他龙小姐的事情说出来。他们没说几句,余柄魁就站起来嚷嚷着时间晚了,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谭教授推推眼镜,说:“也好,早点休息。大家要准备好精神,还有三天就……”

余柄魁咳嗽一下,谭教授立刻止住,眼镜片后目光闪烁了一下。

大家站起来,何时宝也站起来,各自回屋安歇睡了。顾风麟则微微抬了下眼,继续给小池子看手相。

余柄魁回到屋,却不睡觉,把耳朵贴在门缝,听顾风麟和小池子的对话。

“你聪明不抵业力,富贵岂免轮回!我已通晓你的前生,业力罪恶纠结甚深,世智辩聪再多、再有权有财,亦难抵临命终时业力强牵,不由自主地堕落三恶道去啊。诚哉斯言!”

小池子很是害怕,连问怎么办。

“你既然遇到了我,我不能坐视不管,总归要给你指出一条明路。”

“那……请指。”

“万物负阴而抱阳,中气以为和,内丹之道可遁解业力,所以唯有修真才能免灾。”

“修真?怎么修?”

“诸卦诸象来阐明内丹之道,万卷仙经语总同,金丹皆是此根踪。古来炼内丹修真法门不可计数,有‘运心思夹脊’法,有‘舌抵上牙堂’法,有‘意守下丹田’法,你要修哪种?”

“哪种好?”

“我看你瓜眉豆眼,面相宽厚,可用‘舌抵上牙堂’法。”

“好啊!”

“但内丹真心首先要买个修真锦囊……”

余柄魁听他们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心里稍微放心,闭着眼,光着膀子躺在床上。他满心想的都是龙小姐,想着想着迷迷糊糊起来,三天……只剩三天了,龙小姐就来了……哎……真他妈的困……

第二天早上萧必武给余柄魁打电话,说有重要事情,彭少爷请今天大家务必全体来公司开会。余柄魁听了精神一振,心想肯定是为龙小姐来的事,忙说好。

顾风麟和甄法师是修行之人,顾风麟隔三差五还去公司转转,甄法师基本不去,整天在自己的屋里打坐,这回连他也被叫出来一起去。

这些天在公司很少见到彭少爷的人影,萧必武说他出去办事,余柄魁等人表示理解,像龙珺妍那么尊贵的海外大客户后天就来北京,这彭少爷定是忙着联络安排,酒店和日程安排肯定要极为费心。

等众人到了公司,员工们已经上班,但办公室里还是那么安静。彭少爷和萧必武已经坐在会议室。萧必武看他们进来,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彭少爷则低着头。

大家坐下,余柄魁笑嘻嘻地仰靠在沙发里,掏出一根烟。等彭少爷抬起眼,迎接他的是一片殷切期待和热情的目光。

他语调平静地开口:

“龙小姐后天不能来了。”

众人愕然。只有萧必武没感到意外,但板着脸,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意思?”余柄魁一下子坐起来。

“她跟我说来北京的日期要往后推迟。”彭少爷说,

“推迟?”

大家都有些发傻。彭少爷强做出轻松笑容。

“她突然改变日程,我也没想到。”

“到底怎么回事?”余柄魁又黑又红的脸变得灰白,“说的好好的,怎么回事这是?”

“她临时要参加瑞士滑雪场圣莫瑞兹的时尚聚会。”彭少爷叹口气,但马上换了一种安抚大家的口气,“有钱人就是这样,但大家放心,她来北京的计划没变,只是推迟些日子,短则半个月,最长不超过一个月。”

但他的语气越轻松,越把事情轻描淡写,大家越坐立不安,脸上越露出疑虑的神情。余柄魁和谭教授都不干了,嚷嚷起来,引得员工们纷纷侧目向会议室看。只有顾风麟和甄法师稳坐不动,表情如常。

萧必武劝大家冷静。余柄魁点燃烟,闷头吸了两口,说要回老家,等什么时候龙小姐来了,他再赶来北京。

彭少爷立刻不同意,他严厉地一挥手。

“龙小姐说是推迟半个月到一个月,人家坐飞机指不定哪天,到时候人家告诉我两天内就到,大家各在天南地北,还怎么在龙小姐面前设局?难不成大家都会瞬间移动?就算现通知你连夜往北京赶,车票你能买到吗?凌晨排队买票排第一个都没票。你亲戚是黄牛吗?所以大家一定要坚守北京,直到龙小姐来。再说你们回家的话,各自来回折腾的路费多少钱?没有千八百下不来吧?”

“那她就不能给个准话吗?具体哪天?咱们知道了一起来捧花迎接她。”

“人家哪知道咱们巴巴守株待兔呢?难不成我告诉她说,我们设个局就等你来呢,我们开公司就是专门为你开的,你大小姐给个准日子,别让我们空耗着。”

“道理我是懂,但感情仍然转不过弯儿。”

“转不过弯也得转,不管龙小姐具体什么时候来,大家要时刻准备好迎接她的状态,永远当她明天一早就来,这才万无一失。”

大家都没话了,低着头。最后余柄魁把烟狠狠往烟灰缸里一戳。

“最多推迟一个月?”

“一个月。”

“你能保证?”

“我保证。”彭少爷发誓般地说,

萧必武望会议室外瞄了一眼,担心地问:“可这些大学生怎么办?按当初说的,实习期过了就该给他们发工资了。”

彭少爷沉吟片刻,说:“就跟他们说公司规定每月工资到月底发,反正先尽量往后推迟吧。”

当晚余柄魁心绪不宁,一回去就关门倒在床上。他越琢磨越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住进群租屋,他常入梦里与龙珺妍相会,但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小屋没窗。后来他在梦中见到的龙珺妍越来越有变形的趋向,一张白白的瓜子脸悬浮于黑暗中,至于五官那是永远看不清的。

现在连龙珺妍的到来都会像烟一样飘渺和不牢靠。余柄魁坐在床上,看看伸出胳膊能同时碰到四面的光秃秃的墙壁,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答应住在这个最憋屈的小屋,想到自己此事出资最多,愈发愤愤起来。想到后来,他对彭少爷的不满情绪最大。即使是彭少爷已经把龙珺妍的事情说了很多,他们也不可能真正了解龙珺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是道听途说和被彭少爷的一面之词摆布罢了。

想到这里余柄魁惊出一身冷汗。他开门进到客厅,除了甄法师其他人都在,谭教授与何时宝毫无表情,但镜片后目光忧虑,显然也在想今天的事情。只有顾风麟情绪没受影响,一本正经地端坐给小池子看手相,豹儿在旁边做倾听状。

见余柄魁使眼色,谭教授与何时宝点点头,他们三人心照不宣地悄悄走到阳台。

“你们俩说,这事是不是有点他妈的不靠谱?”余柄魁气呼呼地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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