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的是一辆宝马,众人有些发愣。余柄魁摸了摸车盖,心虚地问:
“多少钱租一天?”
“九百。”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租上了?”余柄魁心痛地说,“等龙小姐来的前两天再租也来得及啊……”
“没事,”彭少爷温和地说,“反正这些天公司运作也要用车,我也得熟悉熟悉车子,什么事情越稳妥越好。”
“对对,”萧必武也帮腔说,“还是稳妥些。不差这些钱。”
余柄魁有些不快地瞪了萧必武一眼。谭教授和顾风麟对视一眼,没说话,甄法师微微一笑。八个人正好坐两辆车,众人上了车,余柄魁气呼呼上了宝马,但当宝马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时,他看着车窗外灰头土脸的行人,把脑袋靠在舒适的背椅上,心中的不快渐渐散了。
他们开车来到复兴门附近的一处民宅小区。下了车后,众人打量着眼前围成圈的单元楼,萧必武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工夫一个年轻人从一侧单元门里跑出来。
他就是公寓的二房东,上衣脏兮兮的全是灰,裤子上有很多口袋,身材瘦小,脑袋很圆,头发凌乱,自我介绍姓池,叫什么大家都不关心,就管他叫小池子。
他见到眼前这八个人,立刻点头哈腰。
“小池子,”萧必武居高临下地拍拍他肩膀,“你大房东是我熟人,他跟你说清情况了吧?”
“说清了。”小池子连忙点头,“拿钱办事,办事拿钱,既然交代下来,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领着众人上了楼,出租的公寓就在五楼。进了公寓,大家都有些傻眼,只见狭窄的客厅墙壁上乱七八糟地拉着电线,几把塑料椅围着个电视桌,地上满是烟蒂,空间里满是刚刷完涂料的味。据小池子介绍,这套住宅原是三室两厅,但现在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结构,除了一个大客厅和两个卫生间外,其余空间被石膏板分隔成了七个小单间。似乎没注意众人发愣的表情,小池子热情地推开一个个单间,每个小房间里面积有五到八平方米,只有一张低矮的单人床、一个可拆式简易衣橱和一张木质电脑桌。
“开什么玩笑,这条件也太简陋了吧?”谭教授有些不安敲敲墙壁,声音清脆。
小池子表情有些惊讶:“大哥你开什么玩笑?这条件还简陋?在北京大家现在都住这样的,有不少人住的比这差远了。而且你们总共要住六个人,这样价格这样条件就不错了,我不骗你。”
大家现在已然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群租房,把原本一间九十平方米的的房子分隔成多个小间,分别出租给来自不同地方的外来打工者和刚参加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因为很多人的月薪还不到两千块钱,只能群租。
萧必武看大家表情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
“我看,大家就将就将就吧,”他低声说,“反正只住二十多天,就把这里作为公司的集体宿舍吧。最近房租涨的厉害,我已经打听过,这里价格算是很公道的了。”
大家齐刷刷地望向彭少爷,后者不置可否地看看他们。
“你们要租的话就还真得快做决定,”小池子诚恳地说,“这套公寓很抢手,刚装修完就立刻有人上门来问,除了我住一间,刚好还有六间,昨天还有打电话要来看房的,都被我拒绝了,因为你们是大房东介绍来的,我替你们留着,否则很快就一间不剩了。”
“你也住在这儿?”谭教授皱眉地看着他。
“对啊,”小池子点头说,“要不我说这里条件好呢,我手头代理好几套公寓出租,我自己就选这儿住。”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余柄魁说无所谓,他说不就是个睡个觉的事儿吗,晚上有张床就行,萧必武夸他心态好,递给余柄魁一根烟,两人站在客厅里吞云吐雾,和彭少爷说笑起来。其他人低声商量,也觉得无所谓,谭教授闪烁的眼神在客厅和各房间里游走了一番,最后也不反对了。
确定大家同意住这儿,萧必武松了口气,拿出五千块,小池子认真地把每张百元钞票在光线下进行鉴别,点清后收下,还给萧必武开了个收据,写日期的时候他的国产圆珠笔把收据的纸都快划破了也写不出字,还是彭少爷从兜里掏出一根钢笔借给他写。接下来是给大家分配房间,萧必武说余柄魁你心态好,大度点,住个小房间。
“这是你的房间。”萧必武对余柄魁指着一个五平米大没有窗户的房间说。余柄魁一愣,拍拍自己脑袋,自嘲地哈哈大笑,说行啊。
见余柄魁对此事看得开,大家也都在说笑间分配了房间,甚至考虑到豹儿的身高,让给他一间相对宽敞的。这些房间虽然小,但毕竟还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都是隔间,当然在这种房间里基本的活动就只能是躺或坐在床上,或者站着原地不动。
余柄魁表面上很爽快,但坐在床上后,看看光秃秃的四壁,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萧必武看出来他的不快,拍肩膀安慰他,最多二十天,等龙珺妍来了,大家的命运就会彻底变样,到时候他得到的比例分成大,能在北京三环内买好几套房。
听到此言,余柄魁闷头猛抽一口烟,连连点头,眼睛乐得眯成一道缝。彭少爷和萧必武和众人闲聊一会儿后告辞。大家就在公寓里安顿住下。
余柄魁闲着无事,问了问小池子的情况。聊下来才发现,别看小池子其貌不扬,其实挣钱也不少。他初中毕业就跟老乡从南方老家跑到北京来,已经干这行有六七年,现在已经是代理五套房的二房东。他跟余柄魁算了算,像每套房分隔成六到十间,全租出去每月能收八千左右,六千交给大房东,自己一个月毛利两千,扣除维修费人工费,净赚一千五左右,满打满算,一套房一年能赚一万八,五套房就是九万。余柄魁说行啊,你这挣得赶上国企白领了,小池子摇摇头,说这钱挣得不容易,光拿装修这块来说,一套新房除了防盗门和窗户,什么都没有,灯管、涂料、石膏板、地板革、床、柜子、桌椅、电视、洗衣机、空调……都得自己去买,经常是跑完建材市场,又跑家具店电器店,小到一个螺丝钉、一个插座板都得亲自去跑。装修完事情更多,要在网上发广告,要和租客打交道,和物业打交道,和派出所打交道,和街道打交道,要打点和拜的人太多。“我整天拿着一大串钥匙,看起来挺威风,其实我是有苦说不出。”他说。
由于没吃午饭,临近晚上,大家已经饿得发慌。小池子熟悉周围情况,带大家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物。回来后大家挤在客厅胡乱吃了一顿,正吃着小池子接到电话,好像有人要在另一处看房。他急急忙忙放下碗筷出门走了。
用过晚饭后,各人分别睡卧,只有余柄魁精神颇足,把客厅里的电视打开,声音调的很响。房门不完全隔音,客厅里电视声始终不止,谭教授心下烦乱,一时难以入睡。等过了好半天,又有几个人开门进来,说了半天话,听声音是小池子和他的租客,他们和余柄魁闲聊了半天。余柄魁这个人并没有受过多少教育,其见识的浅薄和言谈举止的粗鲁是可想而知的,但却极善于与三教九流聊天。他们就这样在客厅里边聊边看电视到半夜一点,隔壁屋里走动喝水吸烟全感受得一清二楚。最后,声音终于渐渐息了,公寓里鼻息声此起彼落,各人均沉沉睡去。
到了清早,萧必武来了,他要开车带余柄魁、谭教授和何时宝去长途客运站。余柄魁愕然,问去客运站干什么?萧必武嘿嘿一笑。
“客运站旁边有个民间劳务市场,不少找不着工作的大学生都在那儿。咱们去招几个大学生来当公司的‘群众演员’。”
余柄魁恍然。萧必武边开车边告诉他们,找那些大学生来公司,前二十天实习期内不用开工资,等到真要开工资的时候,龙小姐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拿钱跑路,所以说,大学生演员们就是免费替咱们演场戏。这么做虽然有点损,但为了节省公司资金,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从大学生的角度,也算是他们积累宝贵社会经验的过程。他说这个主意是彭少爷出的,大家无不叹服。
谭教授挑起大拇指,赞叹道:“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
余柄魁说你这是什么玩意一大堆,谭教授扶了扶眼镜,斜视了他一眼,说这是《庄子》中颜回称赞孔子的话,他引用此话,是表达心中对彭少爷确有如此五体投地的感觉。
“是啊,”萧必武笑着说,“彭凌还说,现在毕业大学生的素质普遍来说差点,但人多了总会有例外,个别还是有能力的,既然反正不用给他们开工资,咱们就在有能力的中挑顶。”
“彭老弟今天怎么没来?”何时宝突然问。
“他今天在公司,好像是和龙小姐联系确定对方日程。”萧必武边答着边转方向盘。
四人眼前的马路越来越泥泞,越接近劳务市场,景象越破败混乱,在他们耳畔,汽车的鸣笛声、摩托车的马达声、自行车的铃声和市场上的喧哗吵闹汇成一曲合唱。
“这个地方破了点,但是人气绝对旺。”等到了地方,萧必武停了车,扭头对他们说,“而且我们来这儿招人不用花钱,去大型招聘会场的话,最小的展台每天也要上千。”
大家点头称是。等他们进了劳务市场,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憾。
他们无论如何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大学生。无论哪个方向,全挤满黑压压的大学生。劳务市场的土墙下、宣传车旁、每个角落,每个台阶,全都挤满了大学生。无数个脑袋上绑着红布,无数只手拿着纸板,找工作的标语被他们举成一片海洋。
和萧必武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是来招人的企业主,看着眼前的景象,人们议论纷纷。
“这么多大学生?”
“怎么这里又脏有乱,这么像垃圾场啊?”
“你说对了,垃圾都要在垃圾场集中。”
萧必武低声跟余柄魁他们交代好要说的话,统一好口径,四人向里走去。他们听见一个声音悲戚地高喊:
“今天工作找不到,明天去买炸药包。”
萧必武他们四个人的出现顿时引起了大学生们的包围。萧必武掏出一叠名片,分发给围观的学生,他们拿起名片仔细研究起来。
“熙……乾……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