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知县说起这些话时，脸色有些冷。</P>
他身为朝廷命官，对于这些行事无法无天的刁民容忍度极差。</P>
可惜万安县近几年来越发不成气候。</P>
大汉朝日渐穷困，朝廷手中无钱，养不起兵丁，发放不起粮草俸禄。</P>
万安县没有朝廷养的军队，要想调兵剿匪，需要向上一级的徐州府申请。</P>
而军中贪污成风。</P>
若要请来这些大爷兵们，少不得县府衙要准备大量金银器物。</P>
且随着朝廷对于镇魔司、地方驻军将领的约束力下降，这些兵丁可非善茬，若是到时一来，失去控制，说不定是要杀人掠货祸害女人的。</P>
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P>
之后万安县的数任知县虽说明知封门村附近有匪徒，且村民苦不堪言，但府衙一直不敢向上州府部门申报，就怕到时后患无穷。</P>
在这样的环境下，封门村形成两个极端：</P>
“一是悍匪横行，打家劫舍；一是老实良民，既要向朝廷缴纳税贡，又要时不时应付匪徒的劫掠。”庞知县说到这里，都不由叹了口气：</P>
“这郭威就是这样的‘良民’了。”</P>
“这算什么良民？”赵福生抚额：</P>
“这简直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P>
“是，债台高筑。”</P>
庞知县点头：</P>
“他家穷得连当地的村长都不敢去催收，就怕一家子一时想不通，一根绳子了却生路。”</P>
“……”赵福生一脸无语。</P>
庞知县接着再开口：</P>
“他家欠朝廷的税赋不少，一年到头借凑交了，刚到秋收时节，马上催债的人就坐到他家里了。”</P>
正是因为如此，庞知县才选了他——因为郭威没有其他的路可走。</P>
此时庞知县允诺的三百文钱，旁人不敢收，对于穷疯的郭威来说，却是天上掉馅饼，什么活都敢做。</P>
“这郭威家风水不好，养不活女人，他爷孙几代都丧妻，到了如今，他跟妻儿与他老父一道生活。”庞知县大概将封门村的情况讲完，又将事件的重心放到郭威身上：</P>
“他跟妻子生了两儿一女，但其中一儿一女都没养活，剩了个小儿子，现今四岁，平日夫妻带着。”</P>
庞知县说道：</P>
“封门村之上是长条镇管束，我通过当地镇长找到了郭威，许诺让他帮忙寻人入伍，先说给他三百文作酬金，后续如果他招来的人手不错，一经府衙录用，我便给他每人一文的好处费。”</P>
“这个方法不错。”</P>
赵福生点头。</P>
庞知县就笑道：</P>
“郭威也满意，当时拍胸脯保证说将事情办妥，但哪知才过去十天功夫，他就反悔说干不了。”</P>
老知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P>
“那边镇上替他传口信的人说，他家里有人失踪了，不瞒大人，我初时听这话，总觉得像是借口。”</P>
“也未必是借口。”</P>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想了想：</P>
“你也说了，封门村民风彪悍，村中又有匪霸为患——”</P>
赵福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她偏头看向庞知县：</P>
“如果这些匪徒一被抓捕，照大汉律例，要判什么结果？”</P>
“这些人杀人越货，欺占良家妇孺，平时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被逮到，定要判枭首，尸身还要挂在城门口半个月，任由鸦雀食咬的。”庞知县毫不犹豫的答道。</P>
但他话音一落，随即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P>
“大人的意思，是村中有人将此事告密，郭威遭了匪徒报复？”</P>
这些悍匪毫无人性可言，手中血债累累，官府近来动作频频，可能这些匪徒已经得到风声了。</P>
而郭威在此时站在官府一方。</P>
在他看来，朝廷给他钱，使他招揽杂工，杂工获得一份差事，而他获得官府的奖励，这是双方皆大欢喜的事；</P>
但这一幕在匪徒看来，极有可能是郭威成为了官府的走狗，朝廷的鹰犬，帮着官府办事，是要剿灭匪徒的。</P>
这种猜想下，穷凶极恶的悍匪必定会挺而走险。</P>
他们如果对官府有忌惮，且又背后有聪明人，便不会明目张胆对郭威下手——因为如此一来会激怒官府，换来不可收拾的后果。</P>
若照赵福生思路，便该绑架郭威的家里人，暗地里使坏，勒令他不与朝廷合作，背后下黑手，将这事儿搅黄。</P>
只要使用‘拖’字诀，时间一长，匪徒毕竟是地头蛇，万安县的官府数十年不作为，府衙财正空虚，这次的‘事件’未必能坚持多久。</P>
时间一长，事情不了了之，一切便烟消云散了。</P>
当然，这是赵福生的视角。</P>
但是匪徒未必是这样想的。</P>
“这个事不好说。”</P>
赵福生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但她谨慎仔细惯了，并没有率先便否认庞知县的猜测：</P>
“兴许有这样的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P>
“大人此话怎讲？”庞知县问。</P>
“你也说了，封门村的匪徒大多都是村民落草为寇。”赵福生分析道：</P>
“这些人大字不识，没有见识与眼光，行事冲动，之所以这么多年形成匪患，纯粹是因为万安县府衙太过无能、废物！”</P>
她毫不客气的话令得庞知县老脸一红。</P>
农民化身为匪的事不少，但这些人没有刀胄装备，没有见识，没有经过训练，纯粹是凭借一腔逞勇斗狠及残忍手段掠杀良民罢了。</P>
之所以成为祸患，是因为这些人有两重身份。</P>
放下刀后，他们会化身村民，提起刀后又变成恶匪，再加上彼此维护，不好指认。</P>
而朝廷军一来，这些人会逃入深山，军队需要粮草供应，无法打持久战，天长日久之下，才使得这些匪患难以彻底根除。</P>
另一方面，对于村民来说，受匪徒祸害及受军队祸害恐怕下场是一样的。</P>
相较之下，搞不好军队肆虐后的祸患还要大一点，反正都是被人烧杀抢掠，附近的匪徒还讲究个长久抢掠，而朝廷的正规军手段凶残得多，对百姓来说危害更大。</P>
这也是封门村匪患几十年无法得到彻底拔除的缘故。</P>
追根究底，并不是匪徒太狡猾、有见识，而是大汉朝官府、军队无能，已经失去了民心的缘故。</P>
“这样的悍匪认定郭威是会出卖他们的人，大概率会杀人灭口，而非迂回婉转，先从绑架他家人下手。”</P>
如果这些刁匪有这样的见识，封门村的情况便不会这样糟了。</P>
赵福生说到这里，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P>
“不过事情只是我的推测，郭威的家人究竟是出了其他的意外，还是受到了匪徒的绑架勒索不好说，总要实地去看看再说。”</P>
说完，她看向怔忡的老知县：</P>
“如今县中有可用的人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