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一年的选秀似乎并未给诺大的紫禁城带来多大的变化,入宫的新人除了贵人郭络罗氏多得了几次宠幸,也没有特别得宠的人脱颖而出,而宫里的老人除了侍寝的次数因为新人的分宠而再次减少之外,一切似乎一如既往,但是暗地里总有着肉眼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着。<b></b>
宜敏统领后宫依然秉持不松不紧的原则,对嫔御们她从来只求她们听话乖巧,不主动惹事即可,从不刻意厚待哪一个,更不会苛待任何一人,即使面对宫里地位最尴尬的庶妃们,也不曾在言行上轻贱于她们,虽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已经让这些宫廷最底层的女人们真心地感激了,因为宜敏对后宫的女人们都是这种态度。
而宜敏对奴才的要求却又不同,紫禁城的奴才与别处不同,若是让他们觉得你是个好拿捏的,那么很快就会蹬鼻子上脸,有恃无恐,反而若是好好地震慑一番,再给点甜头,他们就会对你俯首帖耳,所以宜敏对奴才素来都奉行恩威并施,能者上位的原则,凡是偷奸耍滑的一旦被发现都免不了上慎刑司走上一遭,如今宫里的奴才们对宜敏的敬畏几乎到了闻风色变的地步,更别说敢阳奉阴违了。
康熙对后宫井井有条的局面十分满意,对宜敏使用何种手段他并不在意,本来太皇太后暗地里曾建议他升一两个贵人上来,一来可以填充嫔位,二来能为身子不好的贵妃分担些宫务,不过康熙看到现在的大好局面,认为如今的后宫很是和谐,比起之前皇后和慧妃掌权时要好上百倍,加上前朝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希望破坏现在后宫难得的平静,若是让那些不安分的女人上位才是真的麻烦,毕竟他已经认定了后宫女人一旦手中有权就会兴风作浪,他对这些女人的狠毒心思算是怕了,除了宜敏他谁也不敢相信!
康熙虽然觉得皇祖母有些想得太多了,但他又不愿轻易驳了皇祖母的颜面,所以只能使用拖字诀,只向孝庄表示要慎重考察这些女人之后再做决定。孝庄对此无可奈何,毕竟贵妃素来得体,行事的手段又磊落大气得很,根本没有出过错,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想要夺贵妃的权。
何况新进的这批秀女虽然出身不错,终究资历太浅,她也不好强行将她们升位。但孝庄不是轻易放弃自己想法的人,虽然康熙这关暂时走不通了,但不妨碍她另辟蹊径,每次请安之后,孝庄总是会留下些出身不错的贵人、常在聊天叙话,其中郭贵人更是最受孝庄的青睐的一位,这位来自盛京郭络罗氏的贵人长的明艳英气,骨子里透出的泼辣爽利是宫里女人少见的,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加上一口地道的盛京腔调让前半生都在盛京度过的孝庄倍感亲切,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亲热,旁人见着只觉得郭贵人比起当年初进宫的贵妃更得太皇太后的喜爱。
宜敏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对孝庄的做派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对此极为淡定,既没有因此就对郭络罗氏另眼相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愉,依然将之与其他嫔御一视同仁,该有的待遇一分不少,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如既往,让谁也挑不出错来。孝庄也没了借题发挥的余地,她不清楚宜敏到底是真的不嫉妒,还是完全不把郭络罗氏放在眼里,只是宜敏背后的马佳氏和瓜尔佳氏决定了孝庄不敢轻易动她,只能旁敲侧击地试探。
早膳过后,宜敏按例去两宫太后那里请安,孝庄依然留下几位得了她青眼的嫔御陪坐,宜敏毫不在意地甩甩帕子回到钟粹宫。宜敏慵懒地斜靠在暖榻上,双目微合地假寐,房中的熏香炉中的香料静静地燃烧,浅浅的芬芳弥漫在寝殿微冷的空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清冷悠远。宜敏塌尾处跪坐着一个小宫女,正低垂眉眼用锤瓜轻轻帮她敲腿,身前一位手艺极好的姑姑正精心地给宜敏修剪指甲,宜敏的手指本就纤细修长宛若青葱,指甲的形状只需稍加修饰便极为完美了。
尚嬷嬷侍立一旁正在向宜敏回报后宫的诸般事务,这几年来宜敏为防未来后宫大权的变动,将前世管理后宫的经验结合仙境书里学来的知识,制定了一系列的管理章程,务必保证后宫大权即使被转移到其他女人手中,宜敏依然能够如臂指使。当然更多的是为了防范于未然,毕竟将来她必然会继续怀胎生子,而那时她和孝庄之间的平衡必将被打破,届时孝庄定不会容许宜敏继续坐大,不是想办法夺了孩子的抚养权就是分薄她的掌宫权,对此宜敏当然知道该如何选择,只是她也不会让孝庄太过容易如愿的。
宜敏很清楚每当后宫权力更迭,第一批下马的必然是手下的主事之人,所以她没有将亲信之人推上位,反而将之安插在那种不起眼却又能够眼观六路的地方,而将主事的位置留给康熙的亲信,不但讨好了康熙,还能显得自己的坦荡磊落,不揽权不徇私,更让孝庄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想动康熙的人可是需要一个好理由的。当然宜敏不会傻到完全摈除孝庄的人手,她只是把孝庄的人手安排到那些看似重要却最容易被找茬的地方,这样孝庄即使想要从宫务上找麻烦也要看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不是划算了。
当然此时后宫里没人能看透宜敏的用意,不说底下的奴才想不到这么多,就连孝庄也想不到宜敏的心思算计如此深远,毕竟现在孝庄只是有些忌惮宜敏,并未真的想要对付她,而底下那些被选出来的管事奴才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力增加了,个个都是高兴得很,卯足了劲想要在贵主子面前露脸,自然更不会反对宜敏新定的规矩,以后掌权的人就算想改也要看这些奴才答不答应。
如今六宫事务不再是掌事宫妃一把抓了,而是从高到低层层皆有负责的主事人员,然后将处理结果呈报上来,有功则赏、出错即罚,宜敏手中宽裕自然出手大方,而这些管事奴才手中如今握的可是实权了,虽然一旦出错难逃其咎,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找人顶罪了,但是追逐权力是后宫奴才的天性,权势可以让这些奴才忘乎所以,谁给了他们权力和好处,谁就是他们的主子,甚至为了这些他们可以背叛一切。
在宜敏的沉默聆听中,尚嬷嬷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宫务汇报完毕,然后拿出最下面的一份条呈道:“主子,这是内务府报上来的上个月各个宫里额外消耗的份例,其价值几乎比往常高出十数倍,底下的奴才不敢擅自做主,还请主子给个指示。”所谓额外消耗的份例就是指除了吃穿用度之外消耗的东西,例如摔碎东西,撕裂的衣裳或是淘汰的旧物等等……。
尚嬷嬷不着痕迹地撇撇嘴,这宫里“失手”摔摔茶碗瓷器是常有的事情,宫中受宠的或是出身好的嫔御甚至会故意打砸东西来发泄妒火和不悦,毕竟这些女人一般身家丰厚,损失得起。而负责收拾善后的内务府基本上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这些大小主子肯掏钱就行,毕竟内务府的奴才也能从中能得到不小的好处,所以一般不会特地报给上头知晓。
只是一旦像如今这般损失太大或损坏的是无法补上的东西,这些奴才就不敢擅自做主了,毕竟内务府虽然掌管内库,但库中品级高的物件都是有定额的,日后一旦查起来数量对不上,他们可是吃不完兜着走,没人想要无缘无故地背黑锅、吃挂落,何况如今后宫除了宜敏,还没有那种得宠到一手遮天的人物,他们自然老老实实地上报到钟粹宫,免得被精明厉害的贵主子送到慎刑司走一遭。
宜敏终于睁开那一直闭着的眼睛,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问道:“居然损失了这么多?本宫倒想知道是哪个宫里的这么大的手笔?”如今这宫里的女人们基本上都被宜敏调、教的服服帖帖,没人敢不长眼地跟宜敏对着干,加上位份高的不多,掰掰手指算算,还真没几个的身家经得起如此折腾,新进宫的那些想来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所以宜敏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尚嬷嬷拿着记录书册一板一眼地答道:“回主子,多出来的损失主要是来自长春宫,慧妃那里的光是上月就换了四批妃品级黄地绿龙瓷的各式器皿,皇后那里损失的黄瓷和各色器皿更是不计其数,至于其他的物件据内务府统计还有百花洋镜、自鸣钟、御制围屏、玛瑙雕漆官窑瓷器、菜玉如意、玉鼻烟壶、青玉暖手、古玩,宋、元、明画册卷等等……共计106件,尤其是皇后那里报上来的很多物件都是御赐或特制的,根本没有第二件,这两位主子都要求内务府补齐,底下的奴才不敢擅做主张,这才如实报了上来。”
随着尚嬷嬷中气十足的念诵,宜敏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些东西的价值她如何不知?慧妃虽然被罚但毕竟是妃品级、又因着当初搜检后宫的事件,康熙和孝庄出于弥补的心里给出的东西自然都是一等一的精品,皇后的用度素来是宫里最好的,毕竟是国母,宫中摆设的自然无一不是精贵以极的御制之物,一下子去了百来件,这种损失就连如今身家不菲的宜敏都有些肉痛,何况是底下的奴才?
宜敏头痛地撑了撑额头,难道这两位的清闲日子是过腻味了,又开始不甘寂寞了不成?要知道康熙最近正为着削藩军费的事愁白了头发,后宫的用度除了两座太后宫和宜敏的钟粹宫外,基本上都是能减就减,各种年节庆贺活动更是能省则省,连康熙自己和两位太后的万寿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可以想象一旦康熙知道这两位败家的本事之后该是如何的暴跳如雷?
宜敏心底冷笑,她自然是看这两位不顺眼,恨不得将彻底她们践踏成灰!但是终究还不是时候,留着她们还有用处,而且康熙看在两大家族的份上,总归还是为她们留了体面,除了没有自由之外,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宫中摆设都不曾收回,还是被软禁之前的规制,就连她们时不时出点状况,弄坏些精贵东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过问,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敢闹了这么一出,还竞相比拼谁的身家丰厚了不成?
这皇后和慧妃莫不是觉得康熙的耐心是无限的?对她们的宽容是因为念旧情不成?竟然敢一口气把自己名下撑场面的名贵东西统统砸了个遍,那很多可是御赐之物,损坏可是要治罪的!难怪内务府的奴才们没敢自作主张,这事就连宜敏也没法做主,更重要的是她一点也不乐意趟这浑水,毕竟那些东西里大部分连她这钟粹宫里都没有呢!她们要找死宜敏自然不会拦着,但这事终究要康熙或孝庄做主的。
只是细细思量之下,宜敏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漫不经心地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统统退下。好一会儿,宜敏才抬起头,接过尚嬷嬷手中的清单册子,仔细琢磨了一遍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发现什么猫腻的地方,虽说从被软禁之后她们就没少折腾些动静出来,但是她们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干出这种事,甚至把平日里视若珍宝的玩意儿统统给砸了,这里面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毕竟这么做除了招惹康熙的怒火之外,宜敏想不出有任何好处,除非……除非她们都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以至于控制不住情绪?宜敏心念电转间猜测了无数原因却没有办法确定,盯着册子头也不抬地问着身边的尚嬷嬷:“这段时间长春宫有何动静?跟什么人来往过?”既然猜不出来那就查,终究会找到蛛丝马迹,没有什么动机这两人不会如此大的动作,要知道康熙早就对她们没有耐心了,若不是忌惮这两位身后的家族,只怕早就废了她们了,哪里还会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
尚嬷嬷躬身答道:“回主子,奴婢一早就已经让长春宫的眼线密切关注此事,随时将那两位的动向报过来,那两位出现异动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慧妃自从其妹入宫之后,就时常召她到长春宫偏殿叙话,而皇后则召同族的赫舍里氏和佟国维家的女儿……”尚嬷嬷一五一十地将长春宫的动向事无巨细的回报了一遍,长春宫早已被宜敏的探子渗透,毫无秘密可言,毕竟这宫里的奴才最是懂得见风使舵,如今皇后和慧妃失势,宜敏执掌后宫,自然多得是奴才踩着长春宫的那两位上赶着巴结宜敏,想知道长春宫的动向易如反掌。
宜敏微微挑眉:“慧妃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也算是人之常情,但是皇后就有趣了,这佟氏的额娘是她的亲姑姑,皇后和佟氏也算是表姐们,两人叙话倒没什么意外的,不过这新进宫的赫舍里氏是赉山之女,跟皇后这一支早就出了五服,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皇后在打什么主意?”宜敏轻敲卧榻旁的案几,皇后和慧妃倒是会钻空子,虽然皇上勒令她们念佛抄经,足步不得出长春宫,但是却没有禁止她们召人入长春宫,倒是给了她们操作的余地了。
“能否查到皇后和慧妃她们都谈些什么?”宜敏可有可无地问道,反正她也不指望能轻易查到如此隐秘的信息,皇后她们不是傻子,若是机密的谈话必然会摒退伺候的人,想知道具体情况恐怕还是要靠暗部才成,皇后那里的司琴、司棋,还有慧妃的大宫女春蕊都是她们的绝对心腹,应该会知道内情,看来要让天枢亲自走一趟问问了,之前怕她们暴露就吩咐她们不许主动联系,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宜敏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皇后和慧妃都已经是穷途末路,没有多少本钱去赌了,一旦出手必定是孤注一掷,宫里的女人临死反噬才是最狠最毒的,决不能掉以轻心。
“主子恕罪,奴婢实在无法查到长春宫的密谈内容,皇后和慧妃极为小心,谈话时从不让人近身伺候,探子们根本无从下手,即使少数几次冒险偷听也只能听到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奴婢无能!”尚嬷嬷跪了下来,深为自己无法为主子查到有用的东西而自责,在如今后宫耳目遍布的情况下依然出现如此情况,只能证明发展的那些探子根本只是外表光鲜,看似人数众多,实则根本派不上真正的用场。
宜敏微微含笑,含有深意的目光落在低垂着头的尚嬷嬷身上:“嬷嬷如今知道错在何处了吗?本宫如今在后宫已经是树大招风,那些奴才们看本宫得宠就纷纷羽附而来,看似声势浩大却没几个是真心的,焉知来日本宫落魄之时,这些人又有几个能够留下?”
看到尚嬷嬷身子一震,宜敏放缓了口气道,“本宫知道嬷嬷是为我好,但是有用之人几个就够了,至于那些酒囊饭袋来一百个也是白费,反而会拖本宫的后腿,关键时刻靠不住不说,而且这般声势只会把本宫置于风口浪尖,一旦遭了上头的忌讳……”
“这……这……”宜敏不温不火的话语让尚嬷嬷出了一身冷汗,她可是知道自己暗地里拉拢了多少人手,本想着这样眼线密布能帮着主子掌控后宫,却没想到不但做了无用功,还差点坏了主子的大事,不由得呐呐难言,后背的衣裳瞬间汗湿,尚嬷嬷将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地上,羞愧难当地道,“奴婢该死,奴婢愚钝,还请主子重重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