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贵苦笑,抱拳告饶道:“还请宋国公明言,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您这般夸赞,末将着实受不起。”
受还是受得起的,想他张士贵这年的功勋朝野上下没几个人比得上,也一直以性情直爽豪迈而自傲,只不过萧瑀今日前来的目的昭然若揭,此刻对他越是好言相对,只怕稍后的条件便越是苛刻。
见他这般说话,萧瑀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吾此番前来,乃是恳请武安贤弟,一旦局势危厄,还请放开玄武门让房俊入宫。房俊若不入宫,只怕无人能劝谏太子撤出太极宫,难不成武安贤弟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帝国正朔因你而亡?”
这帽子太大了,张士贵受不起,瞪眼不悦道:“宋国公此言何意?眼下作乱的乃是关陇门阀,即便东宫覆亡,又与吾何干?”
萧瑀淡然道:“可你从不曾站在太子这边,身为宿卫宫禁的大将,却将帝国正朔弃之不顾,不是你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
张士贵却不敢承认,只能装糊涂:“宋国公之言,末将不明白。”
萧瑀问道:“你为何封锁玄武门,隔绝内重门与外界之联络?”
张士贵道:“时局凶险,末将身负宿卫玄武门之责,不敢轻忽懈怠,唯恐叛军自玄武门破门而入危及太子,只能出此下策。”
萧瑀寸步不让:“如此也只需关闭玄武门,同时加强戒备即可,为何不准任何消息出入玄武门?”
张士贵闭口不言。
在封锁玄武门这个事实面前,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此时此刻,谁都知道他与东宫不是一条心,甚至随时随地都能给予东宫致命一击。
萧瑀放下茶杯,上身微微前倾,盯着张士贵的眼睛,缓缓道:“吾知道武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参预关陇之叛乱,然而武安此刻之举措,无异于增涨叛军之气焰,更将帝国正朔置于死地……吾素知武安之为人,因此问你一句,可是有陛下之遗诏令你如此行事?”
张士贵沉默无言,心中纠结,却一声不吭。
沉默,有时候也意味着默认……
萧瑀目光湛然,捋着颌下胡须,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若当真有这份遗诏,令武安你奉命行事,吾自然不会多说。可你是否想过,陛下虽然曾有易储之意,原因乃是殿下过于软弱,不能承担起储君之重任,更不能继承陛下志向发扬光大。然则自关陇起事的那一日起,太子种种行为皆在你眼中,可曾有过半分软弱,有过丝毫糊涂?”
张士贵继续沉默。
〵说心里话,时至今日,对于太子在关陇叛乱之中的种种表现,朝野上下、长安内外有口皆碑,许多人都即感到意外更感到欣喜,一个既能够面对危机坚定立场,同时依旧保持仁厚温和的储君,简直就是身为臣子所梦寐以求的未来君主。
换一个太子,就当真比李承乾更好?
萧瑀见到张士贵神情变幻,趁热打铁道:“陛下之所以易储,盖因以往对于太子之印象,如果此刻陛下就在看着这场兵变,你认为还会坚持易储之心么?”
张士贵只能默然。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是事实上,真的没有答案么?
倒也未必……
萧瑀给自己斟茶,呷了一口茶水,续道:“当下时局,谁都知道关陇打着什么心思,一旦东宫覆亡,他们会立即扶立一位皇子成为储君,而后攫取大权,把持朝政……或许整个关陇甚至连同李勣在内都不在乎谁当这个储君,因为有陛下遗诏在,大家只是奉命行事……可是扪心自问,咱们真的可能不在乎么?那可是代表着帝位传承的正朔啊!一旦纲常颠倒、人伦失序,从此皇权不稳、帝国不靖,秦、隋之印鉴犹在,难道武安你也眼睁睁的看着帝国烽烟四起、二世而亡?!”
张士贵终于动容。
最后这一句话,有如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