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顾不得自己的目光是否有些失态,江开宇深深地、深深地看向了门前的叶棠。
——陈莎莉说的这些话,每一句他都很有既视感。因为这些话不管是哪一句,都是他会说的话。
她似乎看穿了他那比起人命来更重视舆论的内心,发现他拼命琢磨地不是如何救人,而是如何保护好特警总队、或者说是他这个特警总队总警司的立场。
不,不仅仅是他,陈莎莉看穿的是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冠冕堂皇下的怯懦,义正严词下的推卸责任,这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所以她才会用如此鄙薄地眼神扫过他们的脸,含着笑为他提供他最在意的说辞!
“特警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特警组织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说话的叶棠逆光而站。她并不高大,也不强壮,偏偏她那背脊挺直的身姿看在人的眼里,却显得那样优美、那样挺拔。
她就像是风雨里的一棵树,就像是皑皑白雪里的一朵花。
她凛然肃立,她坚毅绽放,没有人可以阻碍她的决心,没有人可以挡住她的去路。
她一往无前。
“如果特警组织保护不了它的人民,那特警组织有什么价值?如果特警不愿保护它的人民,那特警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原本的陈莎莉是这么尖锐、这么一针见血的人么?不,如果是以前的陈莎莉,就算她看明白了这一切,她也不会有出头的勇气。
但凡她能有这种站在一会议室领导的面前放嘲讽的勇气,她也不至于被那些哨兵……
“莎莉!”
林景晖喊了一声,他的心狠狠地因为叶棠的话提了起来,一张本就白皙的脸这会儿越发惨白,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血色。
“抱歉林督察,你才刚回来,本来我是不该给你添麻烦的。可这会儿情况紧急,我需要你援手。”
“援手倒是没关系,但莎莉,‘陪葬’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想——”
“具体布置我在路上跟你讲。”
一个激灵,江开宇总算回神。听到叶棠与林景晖对话的他已经理解了:哪怕这会儿他与这一会议室的人都反对叶棠的提议,但只要他们没把叶棠绑起来,叶棠就会不计代价地把计划给推进下去——她是真的打算救下那一千多名乘客。
江开宇不由得想:是他错了。
不管陈莎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眼前这个“陈莎莉”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陈莎莉……今天的重点,与陈莎莉无关。
今天的重点诚如陈莎莉所说,是特警为了什么而存在,特警组织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不能保护人民,特警和特警组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我志愿成为警官!我宣誓:矢志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将对国家忠诚、我将公正执法!我愿严于律己,遵守纪律!我愿为捍卫国家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而英勇奋斗!
在正式成为警官之前,他无数次地背诵这段誓言。在成为警官之后,他无数次地用这段誓言提醒着自己:你要完成你该完成的任务!你要保护你该保护的人!
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一双手臂总有救不到的人。唯有组织更多的人手,唯有团结更多的力量,能够保护的范围才不仅限于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是啊,他明明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才一路拼荆斩棘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他为什么忘了呢?
他为什么在乎特警总队的-名声?他为什么在乎舆论对特警的评价?那是因为他最初希望的是能从负面的舆论中保护特警,保护特警总队这个组织!
要知道只有特警总队这个组织被留下,这里才能收容更多的特殊能力者。只有特警存在,特殊能力者才不会被视为单纯的“怪物”,特殊能力者才有正规正常的渠道去名正言顺地当拯救他人的“英雄”!
可他竟然这么轻易就遗忘了自己的原点,忘记了自己如此简单的初心……
真是本末倒置。
胸腔里似有火焰在烧,烧得江开宇心口生疼,烧得江开宇血滚如沸。
双手撑在桌上,江开宇缓慢但坚定地直起了身体。
“小陈,你已经有了具体的援救计划?你的计划,有胜算吧?”
江开宇问这两句不是为了自己,对于这两个问题,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
“是的,江sir。我有完整的计划。并且我相信,我的计划,有胜算。”
“等等总警司,您不会是想——”
“不行啊!一个向导的话怎么能当真!?”
“我们不同意!”
秘书也好,其他警司们也罢,会议室里的反对声此起彼伏,可江开宇从未有过头脑如此之清晰、神志如此之坚定的一刻。
“陈莎莉,我将t10次列车营救人质的任务全权委任于你。”
坐上这个位置以后,自己已经多久没冒过险了?
回溯自己一路走到现在的经历,江开宇竟发现自己居然都想不起自己上次主动承担责任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让他笑了一下。笑自己年纪变大了,人变得圆滑老练了,却也变得世故市侩且胆小了。
“希望你……”
是“希望”,不是“命令”。
“能给我一个好结果。”
是“一个好结果”,而非“你必须救下所有的乘客”。
江开宇这明显是愿意自己担下许多责任的话让警司们沸腾起来,秘书更是对着江开宇连连劝阻。
然而江开宇只看着叶棠。
叶棠也笑了。
“您放心。我说到做到。”
“很好。”
江开宇点头。
抬手敬礼,叶棠转身就走,高跟鞋踏碎身后所有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