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织打开了刚刚没能打开的行李箱, 将它在地上铺开。
他装着的衣物很少,仅仅占了行李箱的四分之一, 剩下的空间被一个檀木盒子占据。
那是个空盒子, 上面画了一些符文,专门为了装载连清的肢体而存在。
那只厉鬼虽然被连清杀了,但他残余的血肉, 似乎还有着幽怨的力量,可以激发尸变, 又或许能寄生,否则很难解释小阳为什么会受到蛊惑向前。
林织将连清的头颅放在盒子里, 盒子合上轻微碰撞的声音昭示它暂时不会窥见天日。
香烛还在燃烧,但离熄灭也不远了。
林织处理了堆积的蜡液,听见了门外的喧闹。
低低的呜咽声诉说感伤, 林织打开门,看见小阳被人牵着站在屋里, 呆呆地看着奶奶的方向。
他才三四岁,语言表达能力有限, 有些口齿不清无助地向身边的人诉说着阿奶刚刚还来找他的事情。
别人说阿奶离开他了,他不信,阿奶分明就在那里睡着,她已经睡了好久了。
“阿奶要睡到什么时候才醒?”
阿婶眼里带着怜悯:“她永远不会醒了。”
“永远是多久?像爸妈那样一年回来一次吗?还是比一年还要远呢?”
孩童的面上有着对死亡的迷茫,不明白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永远”。
林织听着他童稚的言语,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久远的画面。
爷爷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干瘦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嘴里呢喃些什么,林织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身后的家人们都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兴许他们把那当做某种权力的交接仪式。
爷爷无疑是一个很有毅力又很有能力的商业人才, 但守业未必比创业容易,那些有大能力的千古帝王的继承者都未必如何,爷爷也清楚自己儿女们的平庸,因而在发觉他有天赋时便带在身旁教导,还特地为他写了书。
他虽然离开人世,但大家长的余威仍在。
由他一手挑选的儿媳也都是恭顺的性子,对他信服甚至到了盲从,以至于家族重担落在他的身上,资源倾注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人在明面上提出异议。
唯一不愿意留下来吃苦的小婶婶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儿女和丈夫通通都不要,只身离开。
这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画面,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过那个时候林织就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或许是他天生冷情,对爷爷的离开,他并没有太多感伤。
人总归是要死的,或早或晚。
不过他现在有些许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人的离开,是让人难以释怀的事。
他看似对连清的死亡平静,只不过是他知道连清一定在。
林织挥散了那些记忆,不再去深想。
李奶奶的床旁已经有人唱起了往生之歌,铃铛的声音混合着方言小调,让夜里多了几分凄恻之意。
小阳转身看见了他,有些怯怯地躲在婶子的身旁。
大哥哥身上的白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高大影子,安静站在他的身后。
那影子忽然看了他一眼,让小阳吓了一跳。
林织看着小孩对他有些恐惧的模样,便没有靠近,而是回了房间,掩上了房门。
他给双灵发了消息,买了明天离开的车票。
隔壁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整理遗物,收敛遗体都是费时间的活。
林织在这种动静里不知不觉的睡去,周身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凉意,他把被子拉上了一些,发现徒劳无功,也就随连清去了。
也许是被鬼缠着,又或许是被勾起了往事,林织难得做起了梦。
只是梦境光怪陆离,睡醒除了有些头昏脑胀,零星一点梦境的记忆也随着思维的清醒而消失无踪。
村寨的清晨带着薄雾,得知他们要走,李爽过来送他们。
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指间还夹着一根烟,见他们从门里出来了,匆忙把烟碾灭。
在下山的路上,他谈起了昨晚的事情。
“这事不仅是我们寨子范围里的诡异事件,和你们这次要拿走的特殊收容物有关,事后我会写成报告传到系统里去。”
双灵点头道:“行,感谢你这次配合我们工作。”
李爽摇了摇头道:“我没帮上什么忙,好歹那东西是赶在了六月六,我们正好祭神,不然小阳恐怕就糟糕了。”
李爽在昨天招到了李奶奶的魂,对方也只能说些只言片语,但是稍微串联一下也足够推演出真相。
“李阿奶是病死的,就在我跟他商量的不久之后,只是她一直放心不下孙子,小阳没发现他奶奶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和以往一样睡在她旁边,李奶奶更加放心不下,她感觉到小阳有危险,借着祭神的香火气上了山,拦住了被拐进洞的小阳。”
李爽说:“也许是感觉到你们来了,所以洞里的怪东西才想立刻借着活人的身子逃跑。”
林织认可他的猜测,他的想法也和这差不多。
双灵听了倒是脸色微变,道:“这玩意还没死吗,我会把这件事情好好给上级报告的。”
组长自我牺牲才能换回来的安宁,原来还有隐患,这绝对不可以。
双灵知道那只厉鬼的凶悍,他们不知道这只老鬼的真名,代称它为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对方的实力已经远超于一般的厉鬼。
它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作乱为祸一方,被玄学家族进行镇压,但他逃脱了压制并且进行了屠杀报复后隐匿起来,不过数十载再次作乱,组织了不少鬼怪布置大型生祭,打算吸收一城人的性命,最后被连清杀死。
相关的所有事件被编入名为a019安城生祭血案档案中,只有高级权限才能进行查看。
文件已经封存,没想到还有余乱。
李爽模糊的知道应该是什么核心隐秘,他也没有多问,制度内做好份内的事就好。
还是来时的那个月台,走了特殊通道之后,林织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走上了列车。
区别于来时夜晚的寂静,这趟列车在白天,来往的人群更多。
部门不能像上次一样清场,只能保持林织和双灵所在车厢的安静,以免发生一些异常的事情,打扰了普通人的安宁。
林织没有像上次那样把行李箱塞在床底下,他把它立起来放在桌板的下面,他坐在床边,咀嚼着不算美味的面包。
双灵正在撸猫,另一只空闲的手用手机给徐晓雨发着消息。
她的手指很灵巧,或者说她对黑猫足够熟悉。
黑猫毛发光亮水滑,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良好的触感。
林织想起了自己的猫,准确来说是爱人的一部分。
他养宠物的经验不多,唯一接触活猫是在戚禾那个世界,他抱了只猫儿回来一起养,只是他没有停留多久,也就没有触碰太长时间。
庭砚化身的猫,他倒是摸了个爽快,但那是放大版的妖兽,和这种在怀里的小猫咪终究不同。
他时常趴在大猫的背上,陷入他蓬松的毛发里。
猫的尾巴柔软有力,某些地方湿润多刺,显得怪异狰狞。
林织面色如常,思绪却有些乱了,他低着头看箱子的方向有些出神。
这里没有镜子,他自然也没有发觉他的眼眸泛着奇异的色彩。
爱欲赋予本就出色的面庞更加极致的美丽,像肆意盛放的花,散发着馥郁的甜香,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蜜。
无人得见封存于箱子内的木盒,青年的头颅因爱人的目光陡然睁开了眼。
列车与铁轨在摩擦间忽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让乘坐在车厢里的乘客惊疑不定。
双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列车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运行,没有任何异样状况打消了她的疑虑。
她嘟囔着:“这道铁轨应该维修一下了,是不是时间过长有点磨损了?”
林织没有接话,他感觉背后一阵阵发麻。
无形的冷意钻进衣摆贴上了他的后背,他看着外面还明亮的天色,又看着对面的双灵和黑猫,对连清的实力有了新的估量。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却也没有问01的兴致。
似乎是不满意他的视线落在了别处,林织感觉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双灵看见林织的眼神有些发直,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见他放下了手上的食物脱鞋上床,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强烈。
“林哥你不舒服吗,要休息的话,我帮你拉上窗帘?”
双灵看着外面的阳光,砰砰跳的心脏安定了下来。
大晚上可能是闹鬼了,这中午阳气旺盛,加上现在人气聚集,就算是有道行的鬼也得元气大伤,更别说是出手害人了。
青年含糊应了一声,侧身背对着她睡觉。
双灵低头看了一眼黑猫,见它懒懒散散地睡觉,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工作让她习惯性的精神紧绷了,可能林哥昨天晚上就是没睡好,现在正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