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弘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忆起以往的情报,好像确实如此,陈宫不得用,所言语之事,吕布多不听,只是没料到他不得志至此,还要受府上爱妾的气,连府门也进不去。同为士人,哪怕敌对,杨弘也难免有几分同情之心。
这也太惨了……
远远的坠着,见陈宫进了一间酒肆,寻了个僻静角落,要了酒闷头喝了几口,也不快,只是慢慢酌饮,无声的捂着眼睛,在那里发呆。
不会哭了吧……
杨弘叹了一声,看了良久,小吏回来了,道:“听闻女公子悍勇,而高顺极忠厚,不多言,很得女公子欢心,却不喜陈宫,前番恨他劝吕布送女联姻一事,与陈宫极为不睦。如今女公子在田间草庐,陈登陪同,而陈宫,不被吕布父女所喜,这是徐州城众所周知之事……”
杨弘挥退他下去,便慢吞吞的往陈宫身边走去,坐到了他的对面,见他眼眶红着,道:“若郁气难解,弘陪公台饮。”
陈宫红着眼眶。
后世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现代人也多视男子落泪为弱者,然而在这个时代,落泪,反而是英雄气短的一种表现,并非为弱。甚至有时候落泪落的及时,是一种政治素养。
比如君王死了,诸侯死了,大臣死了,举行祭礼的时候,你不哭,你就是有罪。甚至会因为不遵祭礼而被杀头的。
这个时代,要哭就哭,要落泪就有泪,是一种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魏晋风流,男人戴花,擦粉,以及国外是男人发明的高跟鞋……其初始时,并不都是一种女气的表现。与要泪有泪相同。会哭是一种本事。而古代,不会哭,有时候,反而是一种灾祸。有多少因为在祭礼上哭不出来被治大不敬之罪的,因而因此为名被政治对手干掉的不知道有多少……
刘备哭,士人将士感动,而此时陈宫哭,杨弘替他委屈。
“公台何至于此?!”杨弘激他道:“温侯不识你贤,反避你不用,你何必还要忠心若此?!”
他见陈宫不答,只顾红眼并不理会,便又激道:“难道便要屈枉士气,生不若死吗?!”
“都说士可杀不可辱,想公台当年弃曹,也是有风骨之人,万万没想到,奉先如此待你,你还奉以忠义,他既不听,你又何必全义?!”杨弘道。
“你休再说。”陈宫摆手,意欲让他别再多说的意思,道:“温侯可不听我言,然宫却不能对主无有忠义,这是宫对自身的要求,你休再多言了,宫虽自认不敢以屈原自比,然也不能枉作小人。”
“迂腐!”杨弘见他有此志,却已经信了三五分,他看着陈宫,信乎辩别着可信度,而那心却渐渐往着信他受屈而偏移。
想陈宫当年弃曹操去时,并未杀曹,这样的人,如今又怎么肯背吕?!
如此一想,倒是深深的佩服着陈宫是个真君子了。
若是陈登说要献城降袁,也许诈术可成,因他本就不喜吕,他出手,便是不作戏,杨弘也先信七分,而陈宫,倘若也主动说要献城,反惹疑心。
若此,反而让杨弘欲罢不能,心中痒乎,有徐州之地钓着,又兼之看陈宫似有不得志之嫌,心中三五分的相信,已是极高的了……
“公台运气不好,”杨弘叹着,一副知心好友畅谈状,也自饮了一杯酒,道:“若遇明主,何其难也,若遇知己,更何其难也。公台前番遇曹,今次又是吕布,皆被辱没。也许公台之主,并非在这二人身上,而是在袁呢?!”
陈宫不语,表情落寞,心中却想冷笑,袁术?!
杨弘道:“袁氏大族,天命所归!”
大言不惭!陈宫心中万分不屑,袁氏一族就凭着四世三公之名,恨不得全天下的诸侯都听他们的,虽势大,野心太大,贪心太大,又多与人结怨,终究难以持久。
陈宫道:“宫自认运气不好,然,千里马遇伯乐本是极稀罕之事,宫也不怨天意,比起这世间诸多的才人士子,宫已经算是运气好的了,虽然温侯多不听我言,然,终是仁君,不及曹操残忍,宫已知足。”
杨弘见他还维护吕布,如此恋旧主,一面喜一面忧,怕他临时反悔会有变,一面喜则是他不是那种奸邪之人,是有几分可信的。
陈宫道:“倘若袁公路肯收留,宫自带家眷,去寿春养老,从此为一城中小官,足已,宫本就是县令出身,以后不敢再妄求什么名达于天下,辅佐周王之心了……”
陈宫频频摇头,失意至极的模样,却还是坚持道:“只是,不能无义而走,总得……总得全了君臣之义,安顿好温侯之后,才能无有割舍,温侯对宫也算礼遇……”说罢又落泪了,道:“望长史恳与袁公路谈,若满足于宫如此愿望,哪怕宫以自身性命换取主公一条生路,受死也是甘愿!不负温侯与宫主臣一场!”
杨弘心叹息,这陈宫也是倒霉催的,而且忒迂腐了些。如此不得志,竟不深恨,可见品行心性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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