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杨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两百多陇西郡狗大户差点都要气炸了肝肺,一个个看向其背影的目光,似乎都能杀人了。
然而,当那些健卒们打开木箱,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钱币和白生生的羊脂玉雕件时,这些人都傻眼了。
相比之下,他们送出去的那些玩意儿,如今就堆在杨川曾经坐过的马扎子旁边,灰不拉几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简直没法比啊。
而且,这还是人家杨川两个月的零花钱?
简直就!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好吧?
汉帝国的有钱人会玩得很,像什么青铜器,金器,玉石雕件,琉璃器,陶器,直至后来的‘杨氏瓷器’,都是狗大户们最喜爱的物件儿,每一个有点‘品味’和身份的狗大户家里,多多少少自会收藏一些。
当然,这些所谓的‘阿堵物’,用杨川的话说,也就是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真正属于让人玩物丧志的,其实还包括小妇人、书童、男朋友。
等等,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
大家都很会玩物丧志,但这些陇西郡的狗大户们,包括那些根深蒂固的李氏家族的族老、家长们,在杨川面前,却是逊色不少。
毕竟,人家的背景和爵位就搁在那里……
……
当晚的酒宴上,杨川与董仲舒谈笑风生,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各地的风土人情,朝堂烂事,那叫一个熟稔与惬意。
董仲舒满面红光,侃侃而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时不时的还要感慨几句,说自己若能常年累月的在长宁侯家里蹭饭就好了。
读书人的不要脸,在董仲舒身上也算是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不仅惹得杨川哈哈大笑,让同席而坐的陇西狗大户们也是摇头苦笑不已。
想要给杨川送礼,拉拢腐蚀这位年轻的长宁侯。
不料,人家随手送回来的几十箱子金币和羊脂玉雕件,就算用脚指头去计算,也比他们送出去的珍贵好几倍。
想让大读书人董仲舒在学问上镇压之。
看来,也没什么把握,听听人家杨川与董仲舒之间的对话,一会儿天文,一会儿地理,一会儿五行八卦,一会儿又是农桑稼穑、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诸位老先生根本就跟不上人家二人的节奏……
总之,这一顿饭,就吃得很是难受和憋屈。
这个眉清目秀的长宁侯,简直就是一妖孽,第一次见面,就让这些老李家的话事人们觉得无所适从,还真是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杨川居中而坐,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不已。
老李家经营陇西郡几百年,多出大读书人,多出名将,多出良家子,占有一半以上的良田、人丁、矿山、沼泽和山林,这些只是表象而已。
他们最大的底牌,其实并非这些。
而是羌人和氐人。
甚至,还有匈奴人的影子。
汉帝国的名门世家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每一个狗大户的背后,都有一个或一堆连朝廷都会忌惮的敌人,就譬如陇西李氏的背后,是羌人、氐人、匈奴人;河北袁氏的背后,是匈奴、东胡;齐鲁公孙氏背后,是东越、鲜卑、朝鲜……
差不多便是如此吧。
用杨川的话说,无非就是养寇自重罢了。
汉帝国立国近百年,表面上繁荣昌盛,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似乎都很牛逼,尤其是在刘彻当上皇帝的这些年来,整座天下被镇压的服服帖帖,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就连朝堂老贼都会产生某种错觉,以为皇帝的话就是圣旨,朝廷政令就是铁律,所谓的三公九卿就是个人物。
实际上,这都是表象。
皇命不出长安城,朝廷政令不出三辅之地,这才是汉帝国的真相。
想想一两百年后的三国战乱就能知道,汉帝国的皇帝,在很大程度上不过一个‘天下共主’而已,大一统的汉帝国,在眼下来说,还是一盘散沙。
也就是说,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已然初现端倪。
这口锅,只能由汉高祖刘邦来背。
那老小子出身低微,泗水亭长,搁在后世两千年也就某派出的所长,陡然之间得了天下,当了皇帝,一拍脑门,废黜暴秦的郡县制,重启分封制,将自家的一大堆儿子全都封了王,为后来的天下大乱埋下祸根。
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所以,本就对皇权没什么好感的杨川,对那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高祖皇帝并无好感。
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生气。
要知道,大秦帝国虽然残暴,但人家始皇帝却凭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将天下的诸侯、贵族、狗大户们镇压掉,并以郡县制的手法一统天下,那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至于说刘彻想要完成的‘文化大一统’,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情,杨川以为,其功不亚于始皇帝的‘物理大一统’。
当然,如果可能,刘彻的‘大一统’内容,若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好了……
……
“长宁侯,小老儿斗胆,再请长宁侯考虑一下,给我等一个田地兑换爵位的机会。”
就在杨川略微有些失神时,一名老者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躬身施礼,神情颇为恭谨的说道:“想我陇西李氏,镇守大汉西北门户几百年,为了抵御氐羌匈奴,多少大好儿男前赴后继,战死沙场,致使陇西郡人丁单薄,民生凋敝,很多地方名为县,实则还不如说是一片焦土荒地罢了。”
“长宁侯,看在那些战死沙场的儿郎面上,还请勿要推却为盼!”
得,这就开始道德绑架了。
杨川不经意的瞅一眼董仲舒,旋即转头看向那老者:“本侯也想给咱陇西郡多争取一些卿爵爵位,怎奈,朝堂之上,有些人百般阻挠,本侯的这大汉列侯的爵位,差点因此而被夺……”
他喟然长叹一声,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杨川提起酒坛,给自己又斟满一大碗酒,端起来沉吟几声,似乎想要诉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仰着脖子,再一次一饮而尽。
尔后,便摆了一个怅然若失的表情,垂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