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晚,台湾郑逆东宁府突发大火,烧毁民房上千间,灾民数千流离失所,伪东宁总制使冯锡范闻报大怒,下令察言司连夜彻查,斩祸首数十人。
——摘自《清史稿郑克塽列传》冯锡范站在摘星阁最高处,阴沉目光扫视被升腾烟火笼罩的东宁府,暗夜之中星星点点数十条火龙蜿蜒蔓延,把夜空烧得通明亮如白昼,隐约能够听到奔走呼号的居民发出的凄惨哭嚎,即使凉风扑面冯锡范还是感觉热浪炽人,胸中憋闷的怒气越燃越旺再也难以遏制。
老子不杀人就误以为是观音菩萨转世,啥子人物都敢蹬鼻上脸故意踩上一脚,真当老子手中的刀是吃素的。
他慢慢转过身子,冰冷目光瞪视站在面前簌簌发抖的东宁知府祝敬,狞声问道:“怎么竟会有这么多地方着火,到底哪个是背后主使?嗯?!”祝敬被充满杀气的嗯吓得一个哆嗦,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地上,连歪斜了的官帽都顾不得扶正,面现苦色吃吃道:“下官闻知火情刚要出衙查看,就被总制大人紧急召到府里,下官——委实不知情!”话还没说完就被气急败坏的冯锡范重重一脚踢出丈许,背心砰地撞中红木板壁哇地吐出口鲜血,幸亏祝敬武将出身素来强健,方才没有受伤倒地不起,连滚带爬扑到冯锡范身边,抱住大腿哭叫道:“总制大人饶命,下官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您老可不能冤杀下官呀!”祝敬是冯锡范的铁杆心腹,与转任水师参将的林凤号称哼哈二将,冯锡范任东宁总制使后特地把祝敬调任兵官右曹,掌管人事铨选武功考察,最是紧要非亲信不授,陆师轮训军官转岗水师便由祝敬一手操办,为此得罪刘国轩也是在所不惜,近些时日冯锡范图谋废黜郑克塽自立台湾王,生怕原任东宁知府庄文烈不听吩咐坏了大事,这才接受冯德贵建议把祝敬调任东宁知府,哪料接任不久就接连出事,怎能不让冯锡范气急败坏怒发若狂。
见祝敬如此窝囊冯锡范抬腿气得又欲踢去,这时登登登一阵脚步声响,衣冠不整的冯德贵顺着楼梯快步爬将上来,见冯锡范白须乱撅忙上前拦阻,
“总制大人莫要气坏身子,让郑小子暗地里瞧笑话可是不值得。”冯锡范就势下篷,转头望向冯德贵道:“德贵,你查清到底哪个混蛋暗地纵火制造混乱?”语气冷厉如同冰霜,饶是冯德贵熟悉冯锡范性格也不由地打了个寒噤,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总制大人莫急,听德贵一一禀报。”冯锡范冷哼一声,面孔铁青坐在椅上,捧起茶杯想要喝茶却发现茶水已被喝光,气得狠狠把茶杯摔在地上。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总制大人发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去自触霉头。祝敬急忙抢上去蹲下身子收拾,竖起耳朵静听冯德贵说话。
冯德贵与冯锡范商议完毕返回府邸,吃过晚饭刚想叫过小妾翠屏按摩舒缓精神,见到城内火起立即吩咐吴斌查明真相,他不像祝敬那么性急,听到冯锡范召唤立即赶往总制府,直到吴斌回报方才来见冯锡范,见冯锡范火气正旺不敢迟疑,转了转眼珠道:“德贵已经遣人查明,今晚东宁府共有十三处失火,总共烧毁民房一千四百多间,烧死居民五十余人,五千多百姓无家可归,除此之外——”说到这里冯德贵微微有些迟疑,见冯锡范面色难看只得闷声道:“还有十多万石粮食被大火烧毁——”听到粮食被大火烧毁冯锡范大吃一惊腾地站起,他虽然从不把苦哈哈生死放在心头,然而粮食被毁事关明郑生死,如何能够不关心,颤声问道:“户官怎么如此无能,刚运到的粮食又已被鞑子间谍纵火烧毁?”冯德贵急忙摇头道:“不是户官粮仓失火,是粮商故意纵火烧毁秘密粮仓。”当下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将出来,听得冯锡范与祝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冯锡范重重一拍桌面,勃然怒道:“乌心粮商竟秘密储存如此多的粮食以牟暴利,宁愿一把火烧毁也不愿交给官府救济百姓,真是胆大妄为无所顾忌,德贵,你派人把乌心粮商统统抓起来,老夫要用他们的人头给百姓一个交待。”冯德贵早就料到有此结局,他虽然收受乌心粮商贿赂暗中予以保护,却也料不到乌心粮商竟然胆肥到如此地步,生怕秘密粮仓的粮食被冯锡范缴公,宁愿一把火焚毁干净,既然如此冯德贵当然也讲不得情面,当下应了一声转身出房。
冯锡范负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见祝敬缩在旁边不敢言语,用手向外一指道:“你也快些给老夫出去,跟德贵一起把乌心粮商统统抓起来,少了一人自己顶缸。”祝敬缩了缩脖颈急步出房,侍卫守在门外就听到房里传出砸摔器物的砰啪声,面面相觑都是骇然色变。
“乌心粮商竟然把秘密粮仓的粮食全都焚毁,一粒也不肯交给冯总制?”郑克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站在面前的太监,东宁府多处失火王宫自然也是瞧得一清二楚,郑克塽当下吩咐太监向侍卫打听,晓得消息不由地心乱如麻。
内心深处他当然巴不得冯锡范人心丧尽,然而明郑缺粮饿死的都是治下子民,郑克塽也是不能无动于衷。
冯芊芊从梦中惊醒,衣衫凌乱另有一番风蕴,听郑克塽语气之中颇有幸灾乐祸,瞪视一眼撇嘴道:“粮食焚毁你有啥子好高兴,饿死的不都是台湾百姓。”郑克塽缩了缩脖颈,呐呐道:“孤王哪里高兴,只是觉得乌心粮商如此短视不可思议而已。”冯芊芊哼了一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乌心粮商处心积虑想要趁台湾缺粮大发一笔,我爹要把粮食全都缴公自然恨之入骨宁愿同归于尽。”白了郑克塽一眼道:“脏活累活全都由我爹承担了去,倒是你宅在王宫坐享清福,整日只想着——”说到这里粉脸飞红,啐了一口说不下去,郑克塽自然知道冯芊芊指的是自己眠花宿柳偎红倚翠,赔着笑脸喏喏连声,眸光深处却是闪现冰冷寒芒,只是冯芊芊沉浸心思没有留意而已。
“乌心粮商竟把秘密粮仓全都焚毁,到底打的啥子主意?”徐文宏站在院子中间,抬头望向熊熊不熄的火焰,沉声问徐国难道。
徐国难身为察言司军务处佥事,自然也有耳目,听到徐文宏问话微一迟疑,摇头道:“孩儿认为纵火焚毁秘密粮仓的极有可能不是乌心粮商,而是鞑子间谍蓄意所为。”徐文宏嗯了一声,眯着眼睛不置可否望向徐国难。
“乌心粮商都是贪财如命,哪肯把辛辛苦苦暗中储藏的粮食全都一把火付之祝融,如此会造成多大损失,而且还会引得冯锡范勃然大怒痛下狠手,对乌心粮商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徐文宏赞赏地点了点头,道:“你分析得不错,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乌心粮商彼此勾心斗角互不信任,哪有可能会同时纵火焚毁秘密粮仓,说不得必定是鞑子间谍故意所为,目的在于让台湾无粮可食引发民乱,有利施琅率军突袭攻破台湾。”徐国难闻言默然,鞑子间谍心狠手辣无所不为,为了制造恐慌居然想方设法传播鼠疫想要致明郑于死地,从这方面来讲纵火焚毁秘密粮仓毫不稀奇。
他的眼前忽地闪过吴清的清秀面孔,这些时日他没有放松对吴清的秘密监视,然而从监视特工的禀报来看,吴清整日跟随劳逊出入官府,并没有引人注意的意外举动。
“可惜鞑子间谍漏算了一着,琉球国王尚敬千宁愿琉球缺粮也要筹集粮食运往台湾,乌心粮商的秘密粮仓虽然全都被焚毁,但只要琉球粮食运到东宁港,冯锡范还是能够稳定人心度过难关,不会因此而走投无路。”徐国难的眼神也是现出疑惑,他不相信烛阴看不到这一点,那么他还要想方设法纵火烧毁秘密粮仓激怒冯锡范,目的到底在哪里?
院子外面传来杂乱脚步声,隐约可以听到官兵的高声喝斥,徐文宏与徐国难都知道必定冯锡范恼羞成怒痛下狠手,晚上注定是个充满血腥和混乱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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