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章秋谷接到来自天津的金观察的电报,请他去帮忙,章秋谷爽然应允。临行前与一干好友一一话别。
到了启程的那一天,招商局的安平船轮开往天津,章秋谷定了安平船上的一间官舱。
张菡露和陈文仙给章秋谷收拾了行礼,又送章秋谷到码头。少年夫妇,正是如胶似漆,鸾凤和鸣的时候,忽然又要离别,自然是有许多牵衣执手的离悰,珍重叮咛的别绪。
章秋谷平日虽然是个心胸宽广,容纳百花的货,但是到了这个挥泪临歧的时候,也不由得黯然神伤,依依惜别。
章秋谷千叮咛万嘱咐两个夫人照顾好母亲,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报给他。
陈文仙说道:“你在路上没有人照应,须要自家保重些儿!”陈文仙口中说着,不觉一股酸气一直透到鼻尖,那说话的声音已经岔了,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
望夫君兮安极,我思念兮叹息。
张菡露拉着章秋谷的手,眼泪汪汪的:“夫君,一定要常给家里写信。”回头又吩咐刘升,“你务必要照顾好少爷,切莫委屈了他。”
刘升重重点头:“少奶奶但放宽心,小的必定会照顾好少爷的,保证把少爷照顾得白白胖胖,不掉一两肉。”
几个人不禁笑了起来。
章秋谷听了,拉着两个夫人的手,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脸,要想说几句安慰她们的话,却觉得心上千头万绪的,不知从那一句说起。定了一定神,方才说道:“你们不必挂念,我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定要回来的。”
陈文仙听了,忍着泪点点头。张菡露也对他说了几句一路保重的话。
这时候,辛修甫等一干朋友也都陆陆续续的到来,冲淡了章秋谷与两个夫人的离愁别绪。大家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离别滋味,竟是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
章秋谷本来就是个豪爽的性子,自然也不会总是沉浸在伤春悲秋中,很快又是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一枚,与众人道别后,便跳上甲板,轮船一声汽笛鸣叫,便徐徐地开动了。
正是:一声珍重,魂销南浦之歌;十里长亭,肠断京华之路。
章秋谷在甲板上挥手,望着众人离去,方才回到官舱,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倒头便睡了。
这一睡,直睡到差不多十二点钟方才睡醒。
章秋谷起来洗了个脸,饭也不吃,便一个人走到甲板上来。
浪静风平,海天如镜;波涛无际,极目苍茫。有许多海燕跟在轮船后面,前后左右的四围飞舞。远远的望见几点黑影,隐隐的露出帆樯,原来都是那浮海的沙船,在那浪花里面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乱滚。真个是神山一发,白浪千寻,潮来则天地皆青,风起而鲛人欲泣。
章秋谷立在船面上举头四望,心旷神怡;一阵阵的海风迎面吹来,拂袖动裾,更觉头目豁然,形神俱适。
看了一回,便回到官舱坐了。
没什么事情,便在网篮里面拿出几本小说来,歪在榻上看了一回,不知不觉的又鹓矓睡去。直到刘升过来请他吃晚饭,方才起来,走到外面的餐厅,与其他人混桌坐下。
原来轮船上的规则,官舱客人吃饭,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的,肴馔十分精致。
章秋谷随便吃些,又走出官舱,到甲板上来闲眺。
只见有两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都是天津口音,两个人站在一起谈得甚是热闹。
章秋谷见了,便慢慢的走近他们的身畔侧耳细听。
只听得那少年长叹一声道:“我们中国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弄坏的。比如招商局刚刚开张的时候,搭客的价目原本是分主、仆两等,当差的只收半价。哪知到了后来,就有那些贪小便宜的人耍小心思。明明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搭客,他却谎称一主一仆,甚至四五个同伴,却算做一主三仆。后来招商局里的人知道了,索性删除了这条规例,搭客不论主、仆,一律收取全价。你想我们中国人,都是这般卑鄙龌龊的性格,哪里还能指望他们顾全民族大义,国家兴衰?我们中国的前途希望,也就可想而知了!”
那一个少年听了也叹一口气道:“以前李鸿章到美国去的时候,住在一家客店里。那客店的头等客房一天要一百五十美金,合起墨西哥银币来,差不多要三百几十块钱。李鸿章嫌价钱太贵,就住了二等房间,参随人等都是住的三等,一些美国人都讥笑他的悭吝。我们中国头等的人物,倒去住他们美国的二等房间。像李鸿章这样的富豪,这般的声望,尚且要这样贪小利、打算盘,不顾国家的体统,别人更不必说了!他想省钱节俭,关起门来在国内倡导是没问题的,可是出去后,他是代表国家的颜面,还要这般小气啬刻,那丢的可就是国家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