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兴满脸苦笑,又摇了摇头,说道:“大将军称,此行是要反攻巴蜀,程公信不信?”
程骏嗤笑道:“我信个鸟毛……手握大军数十万之时,他屈凌都不是唐军的敌手,就凭这数万残兵就要反攻巴蜀?能笑掉老夫的大牙……
这不过是屈凌觉得如今荆国朝堂波云诡谲,他自知以他自己的才智,在这么复杂的政治中,是肯定活不下去的,想要逃命罢了。也莫说巴蜀,他能走到南郡、武陵郡,老夫就能道一声佩服。而十有八九,屈凌会跑到迁陵,不然何须带如此多的牛羊和丁口?”
阴兴叹了口气,说道:“是啊!阴某做了数十年的朝中人,祖祖辈辈都是朝廷命官,不能临了临了,再去过那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茹毛饮血的日子?所以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临湘城内……”
阴兴叹了一口气,问道:“那程公呢?”
“我?”
程骏露出几丝苦笑,说道:“人人都道我是这荆国最大的奸臣,荆国朝堂就是因为老夫,而混沌不堪,是老夫蒙蔽了圣听。”
“哈哈哈哈哈……”
阴兴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已流满了泪,说道:“彼此彼此,这军中,有很多人想致阴某于死地,阴某是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啊。令尹大人,也要好好保重啊”
程骏笑着回应道:“彼此彼此!”
多亏了这一场冬季的暴雨,冬去春来的时候,砀郡境内的河流皆发了大水,将死人死马冲了个干净。
据见过的兵卒说,当时的景象极为恐怖,多得数不清的尸体随波逐流,时浮时沉,就像无数条大鱼上下翻腾,看得人头皮发麻。
而如今,黎县城外,青草已然淹没了暗红色的泥土,河堤郁郁葱葱,无数人影在巨野泽东岸来回奔走,极为热闹。
欧阳询举着千里镜,看了一阵,嘴里开始念叨。若是他的亲卫凑到近处,就能听到他在低声骂娘。
两岸就隔着百丈,千里镜中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影不是老弱就是伤残,此时挖土的挖土,扛木的扛木,分明是要在巨野泽岸边构造防御工事、搭建木桥。
离得这么近,根本用不到石炮,召些臂力强劲的床弩兵卒就能射死大半。但偏偏,一杆偌大的冷字旗就立在巨野泽岸边。旗下,一名身穿甲胄,体壮如牛的军将拄枪而立,不怒自威。
又不是第一次见,欧阳询还能认不出冷淳?要不是王镡送来急令,命他尽量生擒,就是一百个冷淳也被轰成渣了。但不知这小子是不是猜到了这一点,连着三日天天都是如此:来了往巨野泽岸边一站,仿佛要故意送死一样。
这个无赖……
欧阳询暗骂一声,放下千里镜,询问道:“冷将军,这如何是好?”
冷韶脸色灰暗,默然不语。
就凭这群老弱,就算过了河,又如何能攻得下陈兵数万,石炮、床弩上千的唐军?
更何况,主帅还是身经无数战,从未有过败绩的王镡?
兄长分明是存了必死之志……
“欧阳将军,放过来吧!”
“啊?”欧阳询愣了愣。
“放过巨野泽,放到城下!”
冷韶猛吐了一口气,说道:“而后就由我来应付!”
欧阳询转了转眼珠:“好,那就拜托冷将军了!”
而后,他又给一旁的李瀚使了个眼色,二人向冷韶告辞,下了城头。
李瀚小声询问道:“副指挥使,这冷将军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不是托大,而是无奈!”
欧阳询怅然叹道:“国公要生擒冷淳,偏偏冷淳一心求死,换成是你,你为难不为难?
不过不用担心,左右不过数千老弱残疾,莫说只是放过巨野泽,就算是放进城来又能如何?”
他怕的不是这几千残兵,说实话都根不着什么计谋,只需正面平推,几轮石炮、床弩就解决了。欧阳询为难的是,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冷淳给炸死了怎么办?
可能王镡也知道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索性把冷韶派到了黎县。但不知为何,冷韶一没有亮明旗号,二没有派人出城劝降,只是每日登望,一看就是好几天。
如今冷韶好不容易张嘴,接下了这个烂差事,欧阳询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这倒也是!”
李瀚随口应着,心中唏嘘不已。
想当年,豫国镇沂军何其壮哉,合东郡和砀郡六镇之兵三十余万,屡败冀、沂、荆、徐四国,被称为镇国之器也不为过。
而如今,却沦落到伤残老弱不过数千,连几驾驴车都凑不出来的田地?
可悲,可叹。
就是不知道,带走了镇沂军所有精锐和丁壮的梁渠,有没有走到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