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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雾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结束得太突然,以至于船上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自胡平出手之后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乎了所有人想象的极限。

空旷的甲板上到处是倾倒的杂物,铁木做的主帆桅杆上整齐的切口如同铜镜镜面一样光滑,被桅杆倒下后砸穿的一块甲板,像是被敲碎獠牙的巨兽张开的嘴,正朝着天空发出无声的嘶吼。

最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是东方长安,他拉过一名随从,耳语几声,那名随从随即又喊上几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抬起了浑身浴血昏死过去的胡平。东方长安跟在后面,拾起甲板上的乌丸,慢慢将其收回刀鞘。

那几名随从抬着胡平退回进了船舱,东方长安却立在原地,紧紧盯着船头的楚回和凤绯。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景元,卫严八勇仅存的四人也迅速朝他围拢过来,景元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局势,自己这边卫严八勇折损一半,与方才的一众上船的海贼算是互有死伤,那海贼的女首领本应被那苏舜玉的手下击败,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在这艘船上毫无存在感的,一个客商模样打扮的人所救.

这人几乎是仅凭一招一式就将如同妖魔般的刀客击溃,他那紫光护体御风而立,仿若天神临凡的姿态,让景元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南陆被人视为神之使徒的族类:柳州术士!

甲板上依旧是一片寂静,只听得海风呼啸,几面副帆被激烈的海风吹得摇摇欲坠,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随时也会像那面绣满龙纹的主帆一样断裂后坠入涯海。

然而这一切,楚回和凤绯都没看在眼中,他们仍注视着彼此,好像天地万物皆化为虚无,涯海之上只有相依的两人,连这艘可乘千人的龙武天宝号,也不过只是脚下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托载着两个孤独的灵魂,沉沉浮浮。

那一瞬间,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不过只在醉怀居,在她短短几十载的生命中,流连了短短数月,自己怎么会把他的影子深深镌刻心底,以致多年后在如此场景再相见,仍让她感到胸腔中那颗冰封的心一点点融化。

自己对于他来说,应该不过只是个过客,是场梦而已。

那一瞬间,他不明白,在他漫长而无味的维序任务中,自己本不应该如此留恋这些虚无缥缈,注定会无疾而终的感情,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万千文明参与者中与自己产生些许交集的其中之一,可自己就在数日前再踏入十方街时,就再没有法子把那个绯衣飘飘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应该不过只是个过客,是个本注定要见证一切毁灭的过客而已。

星河流转,万物更替,唯有这一眼万年。

她想就在这一刻,忘了自己不堪的往事,忘了自己曾是“岭上豹公”季隐的女儿,忘了自己曾被同父异母的弟弟季康逐出家门,忘了自己曾亲手埋葬自己的母亲,忘了舍身救了自己还在弥留之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宋今何,忘了跟自己呼啸海上的那一众海贼。

此刻的她,只想做一个自私的,想把一切都托付给这个曾在月下施展夜鸢秘术的柳州人的小小女子。

他也想就在这一刻,忘了自己身处的不过是在架构师构建的一个渺小的实验宇宙,忘了自己维序者的身份,忘了作为自己存在在这个世界唯一意义的维序任务,忘了什么隔世环,忘了什么觉醒者萧不害,忘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那无限的生命最终会让自己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此刻的他,只想带着眼前这一袭绯衣的女人,远远离开这一切纷争,回到那片碧桃树林,听她再弹一曲痴男怨女的《凤求凰》……

然而一声娇俏的惊呼,打破了本该属于这两人的静默无声。

“凤姑姑,快看,快看,船又开回去了,开回去了,我看到咱们的醉怀居了!”

众人听得这声惊呼,方才从或惊惧、或茫然、或警觉、或思绪纷纷的情绪中惊醒,都发觉不知何时,风停浪歇,整艘船都笼在一片浓浓的雾气中,向外望去,又都在雾气萦绕的不远处看到了些许模糊但又足以能辨别的景象。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每个人看到的景象,都大不相同。

最先发现雾中景象的红袖看到的是:

十方街上挂着红灯笼的醉怀居,她的秋姑姑还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挥舞着她那张最喜欢的青色绣帕,招呼着进进出出的客人,醉怀居里,花娘姑姑和明月姑姑在为争一个肥头胖耳的客人叉着腰吵架。

空了许久的凤姑姑的闺阁房门敞开着,窗户也被支开,窗前的瓷瓶里一支碧桃花娇艳欲滴,好像也在欢迎她们归来,回到这个在纷纷乱世中,能为这一群无所依靠的女人们遮风挡雨的地方……

红袖身边的山青看到的是:

还没废弃于战火中的无量城,高墙楼宇间,身着长袍的落辰术士们来来往往,他们或手结术印,用斑斓的光束将周遭点缀得如梦似幻,或随意找块空地就席地而坐,抬头望向星海,进入深深的冥思,或就是如同普通人一样,逛着晚市,为心上人买上一枚倾注暗香清幽之术的小小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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