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就用我一个人,显得你啥了!”
宁老六跟着来人走,回头嘱咐着闺女,“吃完饭回家等我,别乱跑,晚上爹给你加菜!”
“……”
宁七抬手附在嘴前。
画面一闪,宁老六坐在写着‘占卜算命’的桌子后,“在下姓宁,排号第六,事主称呼我宁先生就好。”
“宁先生,您看看我这卦象,运气咋样?”
来人小心翼翼的询问,态度十分恭敬。
宁老六看了看卦签,点头道,“此乃泽水困卦,你最近坎坷很多,诸事不顺。”
“对对对,宁先生!”
来人似被戳到,“还望解惑!”
“此卦兑上坎下,水在泽下,万物不生,寓意君子交困,小人作恶。”
宁老六微微眯眼,“多不如意,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
“……”
宁七捂着唇,画面里的她,正站在宁老六身后,听着当爹的一席话有些暗暗偷笑。
觉得他在忽悠卖弄!
但此刻!
宁老六说的签文却像是道进宁七的心底!
“宁先生,我要怎么做呢?”
爸,我要怎么做呢?
宁七跟着景象里的人一同寻问,只见宁老六放下卦签,“莫急,此卦虽有困顿,君子仿佛被缠绕在困扰的葛藤中,挣脱不出,周围似有山石摇摇欲坠,但兑卦,又有徐徐之相,亨达之意,泽水本为喜悦,亦有柔和之姿,坚行正道,方能摆脱困境。”
语落,宁老六正色道,“卦文诗中有诀,困扰迫人需隐忍,空言无信反蹉跎,求人之问当得遇,顺利无灾福自多,坚持到底,走出去,一切,也就迎难而解。”
走出去?
宁七唇角发颤。
景象再次一换,变成了她和宁老六早些时租住的居民房。
高考失利,她把自己关着屋子里,每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
宁老六劝也劝了,安慰也安慰了,最后索性就由着她去消沉。
“闺女,吃点饭吧。”
到了饭点宁老六会进她的卧室,把面条放到桌子上,“吃些东西,吃完饭才有劲儿继续难受。”
她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前路已然昏暗了!
靠在床上,她似垂垂老矣,“爸,你对我失望了吧。”
“还成吧!”
宁老六还拿着根冰棍,咬了一口点头,“反正你这死德行是让人挺闹心的,我说,你啥时候能缓过来,给爹个信儿,省的爹还得在家给你当保姆。”
“我又没让你在家守着我!”
她委屈的不行,“我这么用心三年,临了临了却拉起肚子,爸,我要不要这么倒霉!”
“事儿已经出了呀。”
宁老六无所谓的,“大不了你就在复读一年,爹又没拦着你,你天天这么虐待自己,屁用不顶的!”
“我难受呀!!”
她哭得眼泪都要干了,咧着嘴看向没事人一样的宁老六,“爸,我是废物吧!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废物了吧!”
“你可比不上废物!”
宁老六扔掉冰棍筷子,“闺女,真正的废物,可都觉得自己牛比着呢,没那自省的觉悟!”
说着,他上前拉开窗帘,“阳光明媚呀,闺女,你在家哭也是哭,不然咱出去哭吧,不管咋样,别耽误挣钱,这月房东都催我了,交不上房租,搞不好你就要去桥底懊悔人生了!”
“……”
画面里的小姑娘在床上蹬腿,仰面悲痛,“爸!你就不能好好的安慰我,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爹!”
噗~
宁七却有些失笑,泪水糊了满眼——
画面整合模糊,宁老六一人背手站在院子里,踏着薄雾,潇潇洒洒,似要远走。
“爸!!”
宁七喊了一声,“爸!你别走呀!”
“闺女。”
宁老六没有回头,笑音却传了回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爸……”
宁七哑着声,眼泪越发汹涌。
直看着他的背影从薄雾中消失。
院子里,恢复了空旷安静。
“三宝,你别吓姐呀。”
胡秋月揽着宁七的肩膀,惊惊惧惧,“你爸不是很早就没了么,他在哪了?”
“……”
宁七摇头,扶在窗台上,肩膀颤抖,眼泪潺潺流个不停——
过滤着刚刚的一幕幕,压抑的心气儿却逐渐开始透亮!
前世她高考失利,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
最后,却被现实推着朝前走,没时间再去蹉跎!
泽水困卦。
坚持到底,方能踏破困境。
想着宁老六,他这个永远不那么‘正经’的长辈……
宁七有些开悟了。
“三宝?你……”
宁七擦了擦眼泪,转头看向胡秋月,喉咙里却笑了一声,“秋月姐,我以为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懂,任何风浪都经得起,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看东西很表面,我并未真正经历什么,我爸给我保护的太好了……”
胡秋月不懂三宝为啥忽然说这些,静静的,没接茬儿。
“我虽然看到了一些龃龉,可我爸,一直挡在我身前,他教我宽容,教我良善,今天,我处在了我爸当时的位置上,才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的血腥,又有多大的胸怀……”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呀!
宁七定定的看向窗外,“我总觉得他不靠谱,他不沉稳,他太性情,现在我明白了,他很久以前,也是和我一样,做事低调,谨慎,生怕祸从口出,被谁诟病,你装,你嘚瑟,你为人猖狂,当失去一切后,他活出了自我,活出了洒脱,人就是这样,带着枷锁,反而包裹住了自己,得挣脱开,由此,才是新生。”
她耳濡目染的跟随宁老六学佛学道。
修身养性。
以为学到了根髓,不过闭门造车。
宁老六的破产,给她的打击仅仅是好日子到头了!
她并未有其他的感触。
甚至觉得宁老六的一些做法,有些丢脸。
如今她从高处跌落,感受到人间冷热,才算明白。
宁老六当初替她收纳了多少情绪!
他才是真正的超脱!
她穿越一回,一直活在别人的眼中,扮演不同的角色。
力图所有人都去喜欢自己!
可人!
为什么非得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大家觉得你是成功人士你就成功了?
大家觉得你可怜你就可怜了?!
不。
你只是你自己。
活着是给自己看的!
无需任何人去佐证什么!
“三宝,你的话,姐没听懂。”
胡秋月扶着她坐到炕边,“三宝,你是不是打击过度……”
都出幻觉了!
三宝爹都死多少年了!
回来了?!
吓不吓人!!
“没!”
宁七摇头笑笑,长吁出一口气,“简单来说,我是觉得,这些都不是事儿了。”
“秋月姐,我先前看过一本书,蛮正能量的,女主角有一句话说的我很喜欢,她说,你就是一颗土豆子吧,也得朝前轱辘,像我爸那样,一无所有后,没空去悲伤,去质问,想活着,想翻身,就去轱辘,反正啥都没了,最差已然如此,只要人死不了,就有奔头!”
甭管是做杂工,卖大力丸,装先生,开废品回收站……
宁老六身体力行的教会了她,面对苦难,应该有的精气神!
“土豆子?”
胡秋月笑了,“书里还会写这种话?三宝,这书里的女主角是不是跟你一样,啥都没了,然后又靠自己的努力熬过去,风生水起了吧!”
“额……”
宁七真被攮了下。
血直呲呀!
女大哥是真他妈的顺啊啊啊!
宁七算是被她那重生模式忽悠了!
以为大家都拿着一样的重生剧本呢!
谁知道答案抄完,告诉她是AB卷!
没玩死她!
“三宝,就算是朝前轱辘,剩下的钱呢……”
胡秋月满脑子还是这些,“十几万,怎么……”
“我有办法的。”
宁七揽了揽她的肩膀,黑白分明的眼底升腾起坚韧,“秋月姐,钱可以去贷款,不会有问题,我可是十三岁就能炒热假领子的上河村小福女呀。”
“嗯。”
胡秋月反要被受害者宽慰了,“三宝,你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可别不念了,没事的,学费姐能给你拿。”
“……”
宁七恍惚了下。
绝望时,她真想过放弃大学!
前路迷茫,她都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哪有心思继续去读大学?
但现在……
无论是现实,还是叶静仪的话……
都给她提了醒!
“我得念。”
宁七眼神坚定下来,“秋月姐,你的十五万,算我借的,我明年之前,努力还给你,剩下的钱,你不用再替我操心。”
“你真能撑得住?”
胡秋月难免忧虑,“三宝,你别太逼着自己了。”
“没事。”
宁七拍了拍她的手,“我爸说过,人出生时,就是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可不管写的多满,字迹多漂亮,这张纸,免不了会被风雨沁湿,被有心人泼墨,损毁,它要一直平平整整,那轻飘飘的,连块橡皮都承不起,再多的墨水,也抵御不了外侵。”
胡秋月被她带着节奏,“那要怎么办?”
“折一折呀!”
宁七笑了,“把这纸折成扇面的,就硬起来了,可以撑住很多东西了,人生就是要你去学习的同时,还要不停的折起,直面风雨,哪能一直平整,总要遇到些挫折嘛,秋月姐,你就记住,但凡打不到我的,都会使我更加坚强。”
生而有翼,岂能匍匐前进,形如虫蚁?
“这就好。”
胡秋月受到感染,“三宝,姐一直信你,还好你没有灰心丧气,姐真的怕你……”
“嗨!”
宁七笑笑,“我不会倒下的,妹妹我得站直流了!”
两天了!
哭出的眼泪都得有一茶缸了!
血都喷了好几口!
还不够她灰心丧气的?
前世更是消沉了一个月呢!
最后还不是被房租逼得,跟着宁老六出门该干啥干啥去了!
这三把火!
堪称她人生路上的一记闷棍呀!
让她连‘痛’都喊不出!
也算利落!
起码,她人还活蹦乱跳的,有力气继续扬鞭。
人生当真莫测。
不是洗洗脑就能粉饰一切太平,谨小慎微就能求得安稳。
出世者。
才能入世!
当尝遍一切苦楚,还依然热忱的爱着这个世界,炽烈的活着!
如此,才是真正的超脱。
……
晚上,胡秋月没有回去,收拾好了屋子,姐妹俩简单的吃了点饭。
胡秋月给家里长辈打完电话,宁七便接力般给医院去了电话。
问完马胜武的情况,和苏月还聊了阵。
苏月详细的说了说马胜武的恢复状况,直言让宁七放心。
马胜武的肩膀打了石膏还不能动。
但等到拆开,慢慢做康复训练,持之以恒,大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苏月忧虑宁七的学业。
和胡秋月一样,她唯恐宁七为此就放弃念书,要去拯救事业了。
宁七告诉她,正是为了做好事业,才要念书,如此才能走的长远。
苏月安心了,让宁七先处理家里的事儿,她会照顾好马胜武。
最后,苏月说,“三宝,你要勇敢,你是我们的大树,永远都是。”
“嗯。”
宁七酸了鼻子。
她会勇敢。
为自己,也是为了乔凛。
她要振作起来,以最好的状态,去等待他,面对他。
缓了缓情绪。
宁七最后把电话拨到家里,和老太太一通扯闲篇!
胡秋月坐在炕上,瞧着宁七在电话前嬉皮笑脸,偏头就抹了抹泪。
真的好心疼三宝!
有些话,说的好简单。
总觉得一咬牙,就会把困难撑过去。
但时间不会留下情面!
每分每秒都煎熬着你,让你去感受苦难带来的疼痛感。
……
这一夜,没有村民来看电视了。
村里都静谧起来。
姐妹俩关灯躺在炕上。
宁七又给胡秋月灌了很多鸡汤。
聊到深夜,宁七听她呼吸渐渐的沉稳,自个儿睁着眼,如何也睡不着。
嘀嗒~嘀嗒~
秒针的声响无比清晰——
宁七在脑中过滤着一切,她是想开了的,可还是会疼,会惋惜……
想起乔凛在六年前说过的话,“要知道,跟一个合伙人都会闹不愉快,更何况是一群合伙人,众口铄金,做好了,你是英雄,救世主,他们捧你,敬你,做不好,你就是被痛打的落水狗,他们骂你,恨你,马宁七,这事没那么简单。”
宁七牵着唇角,真让这狗子说准了!
曲木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
好事总得善人做,哪有凡人做神仙?
嗐!
实在睡不着,宁七悄咪咪的起身,走出房门。
月光在院里洒满清辉。
宁七抱着胳膊,去后院看了圈。
漆黑的厂房犹如阴森的怪物,提醒她消失的一切。
没多停留,她回到前院,坐到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眸底,隐忍着伤痛。
既想他在,又不想他在。
他在,自己能靠一靠。
拥着阳光,心里也会透亮。
他不在,自己才好将狼狈隐藏。
这副模样,不能见他。
情绪是个什么鬼东西!
复杂的!
拨乱不清!
院墙外有人影闪过,宁七灵敏的捕捉,“谁?!”
无人应声,宁七听到脚步声从她家附近离开。
她慌忙起身,隐约的感受到了什么,急匆的追上去,乔凛?
冲出院门,不远处有一辆停靠的轿车。
天黑,她一时分辨不出,瞄着车,宁七微蹙着眉朝车走近,“谁在车里?!”
剩十多米的时候,车门开了,下来的男人身材倾长,“马三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