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人怎么去?”
有商家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呀,我们能打过几十号人么。”
“报巡捕也不赶趟呀。”
他们互相看了眼,集体无语。
按理说,不应该是他们更激进的去跟马宁七掰扯么!
怎么……
搞成这局面了?
……
“钱呢,钱呐!!”
村民们没翻出几块钱,有人便大叫道,“三宝家值钱东西多!进屋搬电视!拿东西顶钱!!”
“对,用东西顶!!!”
人群红了眼!
拖拽着宁七的肩膀将她拉扯进院!
“放开三宝!!”
胡秋月踉跄的爬起来,捶打拉扯三宝的男人,“你们这是犯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男人回的一脸正气,“你不是我们村的,别插手我们村里的事儿!!”
“滚出我们村儿!”
一群人又将胡秋月拽开,“别在这添乱!!”
“……”
宁七抬眼,一眼便认出,拖拽她的男人是栓子他爹。
钱老五。
当年是栓子娘上台来认养人参的,她记得很清楚。
自己欠了他们家……
二百块?!
钱老五正在义愤,间隙时,对上宁七的眼,立马便有些底气不足,眼神躲闪的不看她!
宁七家的房门锁着,村民们冲上去将锁头砸开!
‘哐当!’声响。
在胡秋月尖利的喊叫声中,宁七悲恸的闭了闭眼。
进门。
钱老五将宁七一甩,“大家搬东西!!!”
宁七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
视线一抬,便见村民们疯了般开始搬东西!
五六个人冲向了电视!
五六个人冲向了录音机!
五六个人要去抢电话!!
“你们停下!!”
胡秋月推开要碰电视的,又用身体挡着不让他们动录音机,“不是你们的东西不能拿!!”
“不能般呀!”
秦桂花四人也进来帮忙,推搡间就和几名村民扭打在一起,“你们以后和三宝还要不要相处啦!!”
“没钱还相处啥!!”
抓挠秦桂花的妇女面容狰狞,“都没命活啦!!”
“这个值钱的!!”
混乱中,有七八人锁定了钢琴,“把这个卖了能抵好些钱!!”
“……”
宁七原本傻了般看一屋子的凌乱,嘈杂,似个旁观者!
直到见人去搬钢琴……
脑袋里’嗡’~了一声!
“钢琴不能动!”
宁七摇晃的爬起,扑过去护住钢琴,“不能动我的琴!!”
“你还弹什么琴!!”
村民们掰开她的胳膊,“都这个时候啦!还想要琴?!!!”
“……”
宁七直愣愣的看着他们的嘴脸——
耳内有声音炸响,“还以为你是宁总呀,你现在是丧家之犬啦!搬走!都搬走!!”
“闺女,爸对不起你,以后咱有钱了,爸再给你买一架钢琴……”
“啊!!”
宁七幕的大喊,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凄厉惊恐,“滚开!都给我滚开!!!!!”
这一声!
撼天动地!
院墙外远程围观的十多名商家都吓到了!
“……”
屋子里的村民被她震慑住,动作一停,“马三宝,你……”
“滚!!!”
宁七像个炸了毛的疯子,“滚出我家!!”
她癫狂的冲进了厨房,舞着菜刀就奔了出来,“都给我滚出去!!!”
“……”
人群开始后退,几名男人跃跃欲试想上前抢过菜刀,“马三宝!你还想不认账呀!!”
有村民的胳膊被宁七用刀刃划了一下,当即开始大叫,“马三宝杀人啦!她要杀人啦!!!”
“打死她!!”
村民们被宁七激怒,随手抄起暖瓶笤帚就跟她对峙起来,“马三宝!你别想欺负我们!!”
“……”
欺负?
宁七红着眼,菜刀高举着,眼泪止不住的涌出……
“哎呀!!”
秦桂花哭嚎,“这是干嘛呀!!!”
“阿吧阿吧!!”
院子里传出吵嚷声,郑队长带着百十号人马过来了!
雷子和斌子大叫着推开村民们挤进门,看到三宝,直接护到她身前!
俩人看向那些村民,嘴里‘阿吧’大叫着,打着手语,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都干啥呢!!”
郑队长的厉声一同响起,“屋里人都给我死出来!!”
五十多号人一见郑队长来了,当即哑火!
他们带着几分不甘的放下手里的‘武器’,一个个低眉顺眼的退到院子里,:“队长,不怪我们,是马三宝先拿叨砍人的,胳膊都给我……”
“把嘴闭上!!”
郑队长怒喝,“我就是去邻村开个会,你们就要翻天啦!啊?!都谁动手了!一会儿我全给你们记下来!完蛋玩意!都他们滚出我的上河村!三宝呢,三宝在哪了!!”
“在屋里。”
秦桂花哭得抹泪,“他们要搬钢琴,三宝这才激了要动叨的,队长呀,我还以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呀,咱现在不是共建和谐社会了吗,他们跟中邪了似的,太吓人了……”
“你们呀!!!”
郑队长咬牙切齿,瞪了一圈闹事群众,旋即大步奔进房门,“三……”
一眼,便看到还杵在东屋门口的宁七。
老头有些红眼,“三宝,对不住,爷爷来晚一步。”
“……”
宁七摇头,嗓子似被卡住,手里的菜刀‘当啷’~落地。
眼泪断线珠子一般的滑落,无语凝噎。
“三宝……”
郑队长不知如何安慰,转身,又奔进院子,唾口大骂,“你们还是人嘛,是人吗!一个个还有没有些良心啦!啊?”
“队长,刚才就是栓子他爹钱老五带头的!”
王二嫂愤恨的道,“钱老五让大家堵在三宝门口,还撺掇大家进屋去抢东西,锁头都给砸了!明抢呀!”
“钱老五!”
郑队长抬手便指向他,“你当年认养了多少棵人参?我没记错的话栓子他娘就认养了二十棵人参吧,统共两百块!这六年,你和栓子娘俩人都在三宝这上班,你在种植园,栓子娘在服装厂,俩人每个月的工资六十多块,你的两百块,早赚回来了!今天干出这种事,你还要脸吗?!!”
“我……”
钱老五耷拉下脑袋,“队长,工钱是工钱,认养钱是认养钱,两码事的,我去哪做工都得给开工钱。”
“你也知道你做工啦!!”
郑队长无语,“这些年,你们所有人,都在三宝的种植园上班,甭管在场的,没在场的,哪一家,没得到三宝的照顾和恩惠,如果没有三宝,你们这些男人,除了春种秋收,其它时间就得在外面打工,看东家的脸色,吃残羹冷饭,是三宝!让你们还能跟老婆孩子在一起,让你们还能过舒心日子,你们都忘啦!!!”
“……”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接茬儿。
“三宝没干种植园和服装厂的时候,咱们要钱没钱,要啥没啥,进城吃个饭,在饭店还得看服务员的脸色,腰板都不敢挺直,人家叫咱啥,农村盲流!!是三宝呀!让你们的家里能时不时能吃上肉,让你们的孩子都能有钱去念书!!”
郑队长忍着眼泪,“从前我们都穷呀,身无分文,家徒四壁,可那时候,我们心齐呀!热乎呀!有情有义呀!!现在不能有俩糟钱了,感觉利益被侵犯了,就露出丑恶的嘴脸了!那是三宝呀!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们忍心就干出这种事儿?丧良心呀!!!”
顿了顿,郑队长喝出口气,“你们怕钱没了,来逼着三宝,那谁又能帮帮三宝呢!她有什么错呀,她的心已经被马敏敏伤啦!让坏的人给伤了!现在你们还要去伤!你们和马敏敏一样不是东西嘛!啊?!”
说道最后,郑队长老泪纵横,“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以咱村为豪,觉得我们村里除了个别泼妇,没有愚昧之人,现在我是错了,就这么一点事儿,就把你们的本性全暴露了!让你们全变成畜生了!别说三宝不会让你们的钱打水漂,她就算是还不起了,又能怎么样!钱算个什么东西,王八蛋嘛!喂驴驴都不吃!”
院子里响起了妇人们的哭声——
两三百号人将院子前前后后的堵的密不透风。
除了开始的五六十人,还有郑队长带来的人,以及一些闻讯前来旁观的村民。
大家很自觉的站起队形。
郑队长身后,除了安保队的老林,村骨干、刘老五、牛老头这种开始时就和宁七走的较近的。
大多数村民就算和宁七不熟,也不愿意挑事儿。
秦桂花王二嫂一众妇女,亦站在郑队长的一旁。
大家一起谴责的,则是闹事的五十多号人!
就算是认养了人参如何?
抢三宝家的东西性质就变了!
恶劣!
“你们说说,为啥要搬东西?!”
“说呀!!”
五十多号人低着头,说不出个子午卯有。
他们琢磨着自个儿的举动,也是稀里糊涂!
从众心理吧。
一时冲动,看别人进去搬,自己也就……
事实上没谁开始想这样的!
被郑队长呵斥完毕,他们亦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刚刚过气血上涌,着实不该。
忒磕碜。
“……”
宁七从屋里出来,站在门口。
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想说什么,又深觉无力。
“三宝……”
胡秋月在后面小声的叫她,“你回避吧。”
郑队长说的很好了!
她认为三宝不需要在露面!
刚刚那五十多号人,真心给胡秋月恶心到了!
“我对不起大家。”
宁七朝前走了几步,顶着烈烈的阳光,背身凉着,身子一低,再次跪了下去。
“……!”
人群有些涌动,郑队长忙要扶起她,“三宝,你不用的!”
“不。”
宁七示意郑队长不用管她,对着几百号人,她跪着道,“我今天再跟大家说一遍,你们的钱,不会赔,给我十天的时间,连本带利,我都会给你们送去的,在这里,我谢谢大家六年前对我的帮助,六年来对我的爱护,滴水之恩,我应结草衔环,他日,若我马三宝还能起家翻身,也会念着恩情,定当回报大家……”
说着,她双手撑地,额头触到土地上,心被捅出了洞,颤颤的,流着热血。
宁七一连磕了三个头,直起腰,她含着眼泪笑笑,“我从不信人性薄凉,虽然我今天很难过,但我知道,大家也是出于自我保护,我会记得每个人对我的好,对我的关照,十天,就给我十天时间筹钱,麻烦大家了。”
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呻喜。
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
她理应做到的。
理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