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19世纪,手术进行时间越长就会遇到越多的阻力。
自己的名声、第二天的报纸、台上观众的反应、毫无模板的手术过程都会给主刀们带来无尽的压力。在那个放弃不算医疗事故的年代,关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能让人放下重担,得以喘息。
毕竟想要继续手术不是在原有基础上继续,而是需要扩大切口,继续游离盲肠甚至向上到升结肠的位置。
手术剧场内的蜡台吊灯和手提油灯将手术区域照得灯火通明,但在切口内部,神父的右上腹,却是一片黑暗。没有稳定的麻醉,没有急救措施,没有卡维的上帝视角,继续扩大切口,风险就会成指数级增加。
“老师,现在的切口有12cm,已经是极限了,恐怕全奥地利也找不出几例如此大切口的腹腔手术。”赫曼冷不丁提了一句,“如果再延长切口,那就是17cm了。”
“17c.....”
就算已经经历过数千台手术的卡维,也知道手术的凶险,但他考虑的还要更全面一些。
乙醚麻醉虽然听上去简单,闻一闻就能昏昏入睡,但其实对麻醉剂量的把握却是个相当复杂的技术活。一旦剂量超过阈值,乙醚就会抑制呼吸中枢,打掉病人的自助呼吸,最后憋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19世纪的手术时间都很短,很多病人经受不住第二次麻醉。
术前准备期,卡维就知道了神父对乙醚的反应很剧烈,刚用完就出现了干呕、呛咳和流涎等数种不良反应。再次麻醉失败的可能性很高,这种情况下继续手术确实有相当大的风险,他也随时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因为卡维没自信再次说服伊格纳茨,在那么多粉丝眼前和自己的“老师”闹翻也是一件很不明智的选择。
然而伊格纳茨却顶住了压力,及时做出决定:“继续向上延长切口,给我手术刀!”
这是个颇为大胆的决定,让卡维吃了一惊:“老师,再往上就是肝区了。”
“我知道。”
伊格纳茨的手术刀没有犹豫,又向上小心切开了皮肤肌肉,再次暴露出了一大段肠管:“手术相当艰难,我们已经抵达了升结肠部,在这里依然没有看到阑尾的尾部。整根阑尾在这里钻出了盲肠浆膜层,彻底进入肝区腹膜后......”
谁都能听出他的无奈。
腹腔是手术的禁区,而肝区更是禁区中的禁区。
即使是禁区,相当一部分外科医生仍在冒险做着阑尾切除和腹股沟疝修复。但肝区和胆囊的手术却没人敢做,甚至没人碰过,连一篇像样的报道都没有。
对于神父而言,上帝的圣所在遥远的天上。
而对于腹腔外科而言,上帝的圣所就在这巴掌大小的肝区之中。
整个回盲部已经被全部游离了出来,手术区域从一开始的腹膜外进入腹膜内,现在又跳出了腹膜外。伊格纳茨的分离还在继续,而整台手术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50多分钟,离平时乙醚麻醉的苏醒时间不远了。
“快了,老师。”
卡维像是个预言家,手上帮着伊格纳茨提速,嘴里也在给他希望:“我有预感,阑尾围观就在前面。”
“嗯......”
伊格纳茨的手速没慢,但声音却越来越低,像极了当初做莫拉索腹股沟的样子。
他已经做好了手术失败的准备。
但世上的事儿就怕坚持,坚持总会给予坚持者以回报,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突然,沿着阑尾中段向前,伊格纳茨看到一个紫红色不规则样的球状物,而在卡维眼中则更像是个倒悬的葫芦。【3】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胆囊,因为在右上腹的肝区,有这种颜色这种形状的脏器就只有胆囊。但卡维手里捏着的阑尾时刻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不是胆囊,还是阑尾。
因为只需要轻轻推开它,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肝脏和肝脏下的正常胆囊。
“惊人的发现!”
“这条阑尾不论是位置、长度还是末端的形状,都堪称世界之最!”
伊格纳茨稍稍回复了些生气,声音沉闷,谁都能感觉出他肩上的压力,同时也都能听出他的兴奋之情:“卡维,快算算它有多长?我估计得有30cm!”
卡维用手指做了大致的比对:“差不多27cm左右,非常长!”
“神父啊,事实证明,你所说的撒旦并不是我们的手术刀,也不是法托拉德开给你的那些药物,而是这块阑尾!快给我鸦喙钳!”
伊格纳茨接过赫曼递来的钳子,上下夹断阑尾根部的组织和血流,然后和卡维一人一半做起了缝合:“诸位,阑尾手术的要点就是找到阑尾。现在找到阑尾就好办多了,只需要做好血管缝合,切掉阑尾,就能......”
“老师,神父好像醒了!”卡维手里捏着肠管和针线,弯下身子,用手肘压住神父的一条大腿。
“嗯,我看到了。”伊格纳茨点点头,也跟着用手肘压住了甩动的手臂,“赫曼,开,接上二次麻醉,手术快结束了,用量减半。”
“好!”
“还需要时刻注意神父的心率和呼吸。”
“好!”
经过了上次腹股沟手术的教训,伊格纳茨意识到长时间手术绝对会是未来的主流,所以在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训练术中二次麻醉的配合。
主刀和一助无法分身,这时候就需要二助和护士一起做完二次麻醉。
赫曼的练习最为勤奋,麻醉过程早已经刻进了肌肉记忆之中。
训练让他在这次危机中显得非常有经验,在做好器械护士这个职位的同时,还和身边的护士一起紧盯着神父的动向。神父刚有些苏醒的反应,准备已久的乙醚面罩就被按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