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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湿地

主任骂了句娘:“谁稀罕看你屁股!”,嘴上说着,却带头转出了门去,几个跟班也跟着出来,主任对他们说:“看紧一点,别让她耍花样跑了。”

老妈在渔村古老而咸涩的海风里跟着一群渔家妇女边补渔网边讲述她金蝉脱壳的故事:“如果我要不是早有提防,你们可能就看不到我家这么可爱乖巧又端庄秀美的幺妹了。”

幺妹远远看到母亲和一群老妇女新媳妇嘻嘻哈哈,知道又是在讲当年生她的故事,担着两箩筐覆冰的海鱼撂在地上:“天天说,要脸不要脸”,甩着两根大马尾径直往海堤那边走去。

女人们就都嬉笑:“奂生家的,幺妹不高兴了哩。”

老妈舔舔嘴唇继续道:“有啥不高兴的,别理她,她还不知道生养她有多艰难哩,当初怀她跑得跟兔子似的,生怕跑慢了就没了她哩。超生了她,我们家那艘小船都被罚没了哩”,她望着幺妹的背影被灿烂的晚霞拉得细长投在海堤和水面上又继续叨道:“那个劁过猪的主任别看他凶的跟什么似的,但说到计策,他还不如我个妇道人家哩,当时我说要起来穿裤子,诓了他们出去,他们不知道我睡的那厢房跟你们阿金嫂的是相连的。按我和你们阿金嫂的约定,我偷偷的开了后门溜了出去,后院墙根早已经候了一把木梯,我顺梯爬上墙根,顺便把梯子给抽走了。在黑麻麻一片夜色里穿过橡胶林,在天快亮时渡过后水湾,过了水对岸,直到把幺妹生了下来。”

“阿金嫂”,妇女们又在哈哈大笑:“阿金嫂不是已经结扎过了吗,这又给抓过去,那不得再来一次?”

阿金嫂从后水湾挑着竹篓慢慢走上渡头,海水褪去的滩涂裸露出褐色的泥地,等着过渡的人问阿金嫂道:“今天收获怎样?还能挖到青蟹吗?”

阿金嫂抖落着轻便的篓子:“整个湾的人都在采,哪还有什么青蟹啰?”

又有人开始笑着提她当年代妹妹去计生办的事,她拿着树枝正刮着水靴上的泥:“还提她做甚哩?都羞死先人了,要不是她,谁替她去遭这份洋罪哩。当时满村的狗吠声才止息,我跟一手扶拖拉机的妇女被拉到镇上。我又来到镇计生办那个开着白煞煞光的小屋里,那个做手术的在一片药水味里惊愕的看着我说`咦!你不是割过了吗,怎么还来咧?’没多久,就听到那计生办主任暴跳如雷的怒骂声,他瞪着大环眼骂我哩,说我是奸滑刁民,还要成全我再割我一刀哩。”

大家在一片嬉闹声中听到有人喊:“船开来了,金嫂,等下幺妹她爹又得跟你询问幺妹的事了。”

金嫂掮起她的篓子就要走:“问我做甚,那是他女儿哩。”

船上的马达声小了,林奂生果然在船上望着她问:“姐哩,幺妹在哪参加工作了,咋也没见回家来?”

金嫂道:“那是你闺女,老来问我做甚?”

林奂生贴脸笑道:“她不是跟你亲吗?她都半年多没有回家里来了哩,你可看到,她回过水对岸啵?”

阿金嫂翻他白眼说:“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她从小送到水对岸托养哩?”

林奂生苦笑:“那不是没办法吗,为了生她,我吃饭的船都被罚没了,她还跟我生疏哩。”

阿金嫂道:“她跟你生疏不仅是生养的问题,当初你们千方百计像土拨鼠一样四处躲着把她生下来,把她生下来咧,一看她是个女娃,又满心的失望透顶,说早知道是个女娃,还提心吊胆的躲着干嘛,不如去了镇上该怎样就怎样,白白罚没了那艘水上吃饭的船,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可寒了她的心咧。”

林焕生咧嘴苦笑,阿金嫂就逮着他不停落数:“你说你们俩,要生那么多男仔有啥用,媳妇都说不上,现在知道丽云好了吧,知道幺妹金贵了吧?”

正说着,林奂生看到从荒草丛生的九寮村走下一个人来,正是经常带着自家老四作“考古”学问和“田野考察”的鳏夫戴序道,戴序道满嘴喷着酒气囫囵不清的在念诵着诗句:“骄阳炙地头,临沼弓背走,区区九寮村,九问不开口…”

戴序道下得渡口,醬红的脸色像个猪头,他得意地问在站在渡头等待过渡的肩挑担扛的渔家妇人:“你们知道这是谁写的诗吗?戴某我敢说,整个后水湾,能知道这首诗出处的人不会超过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奂生家的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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