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旧瓦,今日的南州边塞阳光正好。
掌柜的趴在桌上,双眼盯着门前走来的两人,眼眸瞪大,露出标志性的假笑,随后高声嚷道:“欢迎光临,两位是住店还是喝酒?”
大玄皇子转眼看了看身后的瞎眼姑娘,见她不出声,随后开口朝掌柜的问道:“掌柜,今日可有好酒?”
“有,今日客官可是好福气,本店刚出了两款好酒。”掌柜的含笑回道,他的眼睛,黑而发亮。
大玄皇子轻哦一声,饶有兴趣的问:“有何好酒?”
“白熊与青蛇。”掌柜的摸了摸胡须,随后一字一字的吐出。
大玄皇子听完愣了一下,随后连笑几声,“看来掌柜的也是懂酒之人,好好好,就上这两种酒,还有招牌的下酒小菜。”
“好魄力,客官请稍等,随后就来!”掌柜的也同样笑了几声,随后娴熟的转身,撕开尘封的酒坛,一时间,两股不同的酒味便飘散开来。
坐在酒馆的椅子上,这大玄皇子并不着急,他的身旁,那始终面无表情的瞎眼姑娘,还是如初一般,坐在椅子上,如雕塑一样。
“这家店很有趣,我喝了三年的酒,掌柜的拜帖就送了三年。”大玄皇子转过身,笑着跟瞎眼姑娘炫耀道。
瞎眼姑娘微微一笑的回道:“殿下是有大智慧的人,一般人见到都会生出亲近感,掌柜的慧眼识人,能送上三年拜帖的毅力不多见,等会可以与掌柜的喝上一杯。”
“你啊你,就是生了一张巧嘴,我夸你这张嘴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玄皇子微微一笑,因为知道这个姑娘是瞎眼,所以肆无忌惮的盯着其脸庞说到,
瞎眼姑娘似乎是知道,不过也不在意,只是平静道:“殿下过奖了,只是实话实说。”
三言两语间,掌柜的已经将酒菜都上来了。
喝了口酒,玄不语问道:“要不你再与我说说,那什么道家故事?”
瞎眼姑娘摇摇头,平淡道:“那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的,道家现在风头正盛,气运直达云顶,只不过随着阳城的入龙虎,或许会带走一半的气运。”
“所以,你是先去龙虎山拦截那个巨蟒?”大玄皇子来了兴趣,加了口菜,有喝了口酒,不解道:“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送死?”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玄不语递过一杯酒,本来她想推脱,但耐不住玄不语一而再再而三的递酒,最后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杯,但也没着急的喝,而是轻声道:“不,我还没有本事拦着那个巨蟒,现在天下啊,能拦得住巨蟒的,不超过一只手。”
“巨蟒居然如此厉害?”又喝了一口酒,大玄皇子坐在椅子上,漆黑深邃的眸子里,似乎并不当这个是一会事。
瞎眼姑娘点头道:“很厉害,若是真正让他成长,或许日后整个大玄的气运都会被他所左右。”
又喝一口这酒,这年不过十七八的皇子对这个巨蟒起了兴趣,笑问道:“那你说说,这个巨蟒是真正的巨蟒还是人?若是人,那本皇子也就不着急的回京城,而是先陪你去那龙虎山,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让你如此惧怕。”
瞎眼姑娘一愣,随后摇头道:“不可,殿下理应先去京城给圣上谢罪才是重中之重,龙虎之行,有我一人就好。”
大玄皇子淡淡一笑,“你看看,你说这话就把我当外人了吧?这不还有些时日吗?我们绕过那群孝陵卫,偷偷的往龙虎山跑,等到了我在一封书信写给皇兄,让他跟孝陵卫里外通气一遍,等到了京城左右,我下山随他们入京便是。”
“还是不可。”
瞎眼姑娘闻言摇头的更加厉害,玄不语也不去理会,只是将酒放在她的手上心,随后平静道:“尝一口。”
瞎眼姑娘疑惑,但还是照做了,没有一丝犹豫的灌了一大口。
冰与火在喉咙里打撞,她面目通红,咳嗽了好久才缓过神。
这酒,真的真的很难喝。
玄不语在旁边哈哈大笑。
瞎眼姑娘冷声道:“殿下,这番打趣一个姑娘家,着实是有失风度。”
这个从来都不会有喜怒哀乐的瞎眼姑娘今日似乎第一次对着自己生气,玄不语放下酒杯,给她递了杯水,随后道:“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
瞎眼姑娘平静道:“无聊。”
玄不语哈哈一笑道:“我们喝完酒就起身去龙虎如何?”
瞎眼姑娘恍惚一下,点头道:“时间刚刚好。”
玄不语一拍桌子,“好,那就喝完酒走。”
瞎眼姑娘一本正经道:“殿下还请三思,此行若是被发现,估计又是三年的守灵。”
玄不语喝了口酒,轻轻的,因为没有底气的问道:“那这三年,你还会陪我吗?”
瞎眼姑娘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玄不语见她上套,很干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玄家皇子也不等瞎眼姑娘回话,起身邀请掌柜的入座一同喝酒。
“这杯子不够大啊。”
酒馆掌柜的走近一瞧,笑着摇头说到,随后又走到酒馆里头,拿出两碗大瓷碗,随后笑着道:“这个碗大,喝起来才过瘾。”
玄不语哈哈一笑,将桌上酒壶开了口,给酒馆掌柜的先满了一碗,淡淡的酒香随着壶口上流出的酒水一同落在那碗上,玄不语与酒馆掌柜的碰了一杯,皆是一口气干了一整碗。
“豪气!”掌柜的朝年轻人竖起大拇指,道:“这位姑娘不喝?”
瞎眼姑娘只是摇头。
玄不语轻笑道:“掌柜的,难不成你觉得能把我灌醉?”
酒馆掌柜的显然也是个暴脾气,见到这个年轻人如何挑衅自己,也是嚷道:“好,今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玄不语点点头,呼出一口浊气,伸手抓过一颗花生米,看了片刻,又将其放下,再叹一声,他道:“喝的痛快就好。”
“看来公子有烦心之事,”三巡酒肉下肚,掌柜的看向玄不语,问道:“要是公子不介意就跟酒馆掌柜的说说,或许能解你心事,也算还了这次的酒水之恩。”
玄不语笑了下,深呼吸一口,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掌柜的,太多结了,也许一辈子都解不开。”
“错了,错了,”掌柜的使命摇摇头,“正可谓,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公子应该事事往前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事事往前看……”玄不语笑了起来,笑得很是难看,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此时倒觉得狰狞无比,“若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过去给予我的力量呢。”
“公子,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方才能完成那天降大任啊。”酒馆掌柜的认真的说道,浑浊的眼里似乎有一丝明亮。
“还要忍吗,”玄不语低声自言自语,他满眼不甘,只能看到一半的脸上竟是痛苦神色。他闭上眼呼气,吐气睁眼,“先生,我还有一事。”
“但说无妨。”酒馆掌柜的缓缓道。
坐在酒馆上的华丽椅子上的玄不语笑出了声,他的脸红扑扑的,眼里已有醉意的他伸手将那满桌的酒壶打翻在地。
清脆声接二连三的回响在房间里,玄不语傻笑的站起身,指了指前方的空气,“玄不语啊,玄不语啊……”
围着自己房屋里绕圈,他就这样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待头晕脑胀时他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靠在椅子上,他回想起早上与酒馆掌柜的说的话。
“先生,我想让明白的人继续明白,不明白的人永远不要明白,这事,该怎么解?”
酒馆掌柜的指了指玄不语的心脏处,“那就要问问你的心了。”
“若是你想要走一条人人向往的江湖路,你大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寄情山水,世间的潇洒豪杰。”酒馆掌柜的乐呵呵的说完后,眼神稍稍冷了下来,他扭动了下身子,微微靠近玄不语,在其面前轻声道:“而若你要走那通往至尊的路,那就不要,不能允许自己将感情滋生出来,就算滋生出来该断就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比我懂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公平而言的,有些人一出生就决定了他的一生,或平安无趣度日,又或每时每刻不是提胆夜行,又或每日与那虎谋早餐与那贪狼共舞,人生,不是你我想定就定的。”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公子既然心怀志向,自然该断则断,不要被私欲乱了心神,被情感所束缚。”
“玄缺啊玄缺,你说你怎么这么好运呢?”掌柜的喃喃说了一句,嘴里是抱怨,脸上是回忆,“你说说你,有了一世英名,还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孙子。真是羡慕你啊。”
入夜,轻轻伸手,隔空将瞎眼姑娘没喝完的酒握在手里,轻轻一抬,一股散发醇香的酒便从壶口里涌出。
喉咙一阵疼痛,掌柜的忍痛回忆了一番。
苦,真的很苦,但苦之后呢,是说不上来的甜。
轻叹一声,掌柜的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看着桌上的银两,掌柜的笑了笑,“骗你的,我不嫉妒你,因为我活的比你久。不过一位倒是那个瞎眼姑娘很是有趣,呼吸并不绵长,却又武夫三境的实力,着实不凡啊。”
掌柜的起身,望了望窗外的月亮。
今日高兴,早点收铺!
而城外,两匹快马疾驰,朝着龙虎山风向奔去。
......
借着城内青楼林立的东风,北城夜禁宽松,甚至这个时分仍有有许多担货郎托盘担架来到街上,歌叫吆喝买卖,小姑娘是个小吃货,填不饱肚子就睡不安稳,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吴忧,于是掏了块小碎银一口气买了两碗紫颈菊花瓣熬成的金饭与几样糕点。
到了客栈,洛瑾就先上去,吴忧见掌柜和老板娘已经谁去,以往这个点上,曲姐姐恐怕早就睡去,索性就到楼下吃起夜宵,吴忧要了张桌子,喊他一起吃,健壮憨厚小伙子说了声好咧,也不与这位吴公子太过客气生分,小姑娘捧着颗精美瓷枕,也吃不准什么来路,不便多问。
吴忧指了指楼上,小姑娘就停下吃食动作,连忙抹嘴起身,吴忧把剩下糕点一口吃下。
小姑娘冷这张脸,气愤说这是她的。
吴忧也不在意,只是自己在想自己的事情。
慕容家的事情可是不好解决,今日慕容家兄妹已然是个人精,三言两语,要么是句句带针,要么是笑里藏刀,别看慕容慈别面与他称兄道弟,若是日后触碰到利益,翻脸最快的也就是这类人,吴家少爷有些头疼,有瞧见小姑娘一直抱着从彩天房里顺走的枕头,微笑道:“就这么喜欢这个枕头?我跟你说好,马车可没有多的地方给你放枕头。”
小姑娘一脸坚定道:“我可以背着钱囊,捧着枕头!”
吴忧点头道:“很好,没银子花了,我就可以卖了枕头换酒喝。”
小姑娘紧张万分,仔细瞧了一眼吴忧,如释重负,咧嘴一笑。对于自己的灵犀天赋,小姑娘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怀揣着本能的忐忑不安,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沾沾自喜。吴忧好奇问道:“你能看穿人心,是连他们心里言语都知道,还只是辨别心思好坏与心情转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死死闭着嘴巴。
吴忧笑道:“听说北城有曹家牡丹包子,薛婆婆肉饼,嘉青瓶子巷熬羹,梅家烤鹅鸭,段家羊肉饭从食,有很多好吃的,苏官巷集市庙会上有羊皮影戏,有各种说书,士马金鼓铁骑儿,还有佛书参请,有荣国寺扑人角抵,有竹竿跳索,有藏掖幻术,有弄禽人教老鸦下棋,有这么多好看的,想不想边吃边看?”
小姑娘哼了一声。
吴忧一脸遗憾道:“行,那明儿我自己去逛荡,你就留在客栈抱着瓷枕数碎银好了。”
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小姑娘哼哼了两声。
吴忧忍俊不禁,熄了桌上油灯,在床上靠墙盘膝而坐,笑道:“睡你的。”
小姑娘打了个滚儿,趁机轻轻踢了他一脚,吴忧不理睬,凝神入定,一个时辰后还要消化体内三教之力,好在无相心法能够让人似睡非睡,养剑一夜,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劳心劳力,不至于太过困乏,事实上就算没有摊上养剑这桩事,吴忧也不敢睡死。过了半响,习惯了在吴忧怀里意味着入睡的小姑娘松开冰凉枕头,摸摸索索钻入温暖怀中,很快就打着细碎微鼾,安稳睡去。吴忧依次在体内运剑三次。
天色泛起鱼肚白,把小姑娘裹入棉被睡觉,拿起就放在床头的腰间长剑,走到窗口,伸了个神清气爽的懒腰,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谈不上好坏,也就不庸人自扰,酣畅淋漓斩杀谢灵以后,且不论开窍带来的裨益,整个人的心态与气质也都浑然一变。
窗外渐起灰幕小雨,淅沥沥春雨如酥,轻风润物细无声。小姑娘悠悠醒来,看着那个背影,怔怔出神,说实话,小孩都喜欢美的事物,原以为昨日的脸皮就是吴忧,可没想到他脱下面具时候的俊美容颜,就连这个小丫头都是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没等两个反应过来,曲小莲已经来敲门,说是准备好早饭,吴忧应喝一声,也就招呼小丫头起床,随后去瞧了一下孙掌柜情形,见他的面色在渐渐好转,呼吸也比之前均匀有力多了,许是今日之后就会醒来,吴忧也只一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与老板娘招呼几声,带着小姑娘下来了楼。
吴忧没有打断身后小姑娘的审视,等她收回视线,才转身笑道:“吃过了早饭,带你去看庙会。”
小姑娘一脸疑惑,约莫是不理解他为何大发慈悲,在她看来,这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坏蛋家伙精明而市侩,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怎么才一晚上就变了口风?
吴忧轻笑道:“怎么了,不喜欢跟着我,那我这次就不带着你去了,带着另外两个姐姐去逛庙会,但时候回来在与你讲讲多么有趣,可否?”
小姑娘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他,估计是确定了他没有说谎,是真打算将她留在客栈,顿时慌了神,连忙摇头道:“不,我也要去!”
吴忧一笑置之,对于庙会其实他没有多少兴趣,只是他昨日与彩天打听过,北城的庙会通常都是大户人家办理,一年一次,每家轮换,而今年正好到了慕容家举办时候,到时候贵为家主的慕容震天或许不会现身,但身为还在北城的慕容子嗣还是会出席,进一些地主之谊。
吴忧先去找了洛瑾,谁知这个丫头对于庙会之事毫无兴趣,她估摸着还要再去一趟青楼,找林清婉好好在商量一下,争取在此行欧雁家把身后的后患都给处理掉,对于这件事,吴忧也没有拦着,知道洛瑾对待青楼女子有旁人不一样的情怀,他也只是嘱咐一句小心便离开了。正好在下楼时候,遇见吃完早饭的青衣姑娘,吴家少爷倒也是顺势邀请她去庙会。
青衣姑娘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吴忧也是没有停留,将还在吃饭的小姑娘拎了出来,带了两个烧饼就朝外头走,客栈离庙会虽说是在一个城,但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吴忧还是选择了坐马车,而没有选择如旁人一样徒步。
北城的庙会历史由来已久,据说是当年在前朝为了推崇佛教而举办的,别看北城地方不大,但是庙会办起来还是十分红火的,再加上护镖的镖师大多粗犷,在此歇脚的也多,大多数还是会选择参加。
吴忧等人还未进入庙会场地,就能听见锣鼓喧天的吵闹。
曲小莲看向外头如此热闹,也是罕见的笑道:“少爷倒是很久没有参加这种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