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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

和解

邓言深不想说话了。

太阳已经攀升到巅峰, 正午的天气灼灼炎热,炙烤着大地。

饶是有人工湖泊渡来层层水汽, 仍旧无法缓解现如今的燥热不安。

但邓言深的小心脏已经被外甥女伤害到支离破碎, 体无完肤。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往前走了几步,又听到杜明茶压低声音说:“堂哥。”

邓言深:“嗯?”

杜明茶:“下次别说这么肉麻的话, 怪怪的。”

邓言深:“……哦。”

这房子位于老牌的别墅群了, 基础物业管理和安保都做的极为优秀,监控也严密, 按照着安保人员的积极反馈, 一行人沿着一路看过去, 轻而易举地在小花园中找到再度“离家出走”的邓老先生。

他今天一反常态, 穿的端端正正, 坐在凉亭中的石椅上, 紧紧绷着一张脸,目不转瞬地看着前方。

邓言深走过去,试探着叫他:“爷爷?”

邓老先生转身看他, 脸上隐隐显示出不悦, 过了两秒, 忽而重重朝他脸上来了一巴掌:“叫什么叫?

小兔崽子你连自己亲爹都不认得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 这么一下力道其实并不重。

邓老先生向来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么一条法则, 邓言深被他打得次数并不算少。

以前心里面还会委屈,如今被爷爷打这么一下, 委屈稍稍散了些, 更多的是难过。

爷爷已经糊涂了, 现在打人也没有力气。

这么一瞬间,邓言深甚至希望他老人家刚刚那一下打得更重些, 而不是这幅气喘吁吁的模样,长满皱纹、枯瘦的手背在抖。

“边德边德,我当初还希望你能够‘守卫边疆、心怀大德’,”邓老先生嘟囔着,“你现在简直就是缺德啊!”

邓言深:“……”

“早知道就该从小好好教育你,也不至于被惯成这个德行,”邓老先生别过脸,手指颤抖,“算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你这个混账球就别跟过去了。”

邓言深:“……啊?”

还是沈淮与悄声提醒:“老先生又陷入回忆了。”

邓言深不说话了,他一声不吭,任由着爷爷厉声批评他、教育他。

邓老先生的病好一阵坏一阵,记忆混乱时,总会沉浸在过往的一段事情中。

生老病死,莫可奈何。

以邓老先生的年纪,他已经算得上身体康健了,只有这么个一个病。

“扶我起来,”邓老先生视线扫过杜明茶和沈淮与,又越过他最疼爱的小可颂,像是看到陌生人,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站起来,“快点,送我去j市,快来不及了。”

杜明茶愣住,迟疑了,忍不住问:“爷爷,您去j市做什么?”

邓老先生终于看她。

他皱着眉头,已经完全忍不住眼前人是谁,咳了两下,才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哎,你是家里新来的?

算了算了,这个……小孟啊,快点去开车。”

后面这句话是对沈淮与说的。

沈淮与搂了搂杜明茶肩膀,提醒:“小孟是邓老先生以前的助理,后来因为意外去世了。”

杜明茶懵懵懂懂点头。

她知道爷爷现在病糊涂了,也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哄着爷爷、或者强行把爷爷留在家中。

在和邓言深认真沟通过后,她决定真让沈淮与开车带着老先生回j市。

邓言深觉着杜明茶简直疯了:“爷爷不清醒,你们也不清醒了?”

他难以置信,压低声音:“这么千里迢迢地过去,就为了陪老人家玩过家家?”

“太爷爷陪我玩过家家,”小可颂脆生生地问,“难道我就不能陪太爷爷玩了吗?”

玄凤叽叽喳喳:“是的呀,是的呀。”

邓言深无奈,按住额头,闭了闭眼睛:“这不一样……哎,算了,想去就去吧。”

这样说着,他认命地刚打开车门,就被邓老先生一巴掌拍在手上,疼的他嗷一声。

老人家横眉冷对,斥责:“小兔崽子,别上我的车!下去!”

邓言深:“……啊?”

没等他反应过来,邓老先生已经高声叫着要关好车门。

他怀里揣着一个黑色的包,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紧紧裹着。

杜明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老老实实扣上安全带,扯开弹了弹,侧脸。

沈淮与还没有开车,只伸手放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微笑:“放心,没事。”

邓言深委委屈屈,只好上了后面的车。

他挠着头,第一次发现原来爸爸这么不受爷爷待见。

后座上,小可颂已经仗着一张甜嘴,重新获得了老先生的青睐。

“太爷爷,您去j市做什么呀?”

“太爷爷,您想不想玩游戏呀?”

“太爷爷……”

自从犯病后不耐烦与人交谈的老先生,在面对小可颂的喋喋不休时,却展现出极大的耐心。

他笑眯眯地听着小可颂说话,一一回应。

“见个人。”

“不想玩。”

……

杜明茶半倚着副驾驶座,低头玩着手里面的绳子,过了一阵,才冒出来一句:“淮与,你说我爷爷去j市要做什么?”

j市。

邓扶林和杜婉玲的墓在这里。

也是杜明茶从小长大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邓老先生的记忆停留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这次去j市,可以陪着邓老先生转转,杜明茶也能去祭拜父母……

“或许是想去看看父亲?”

沈淮与说,“人上了年纪,会想念自己的骨肉。”

杜明茶仍旧低着头,伸手拨弄着裙子上的一个小装饰品:“我以前见过爷爷。”

“嗯?”

“小时候啊,我跟着爸爸来过帝都,”杜明茶手托腮,看着窗外,眼睫颤了颤,“其实我应该见过爷爷,但他板着脸让人把我赶出去了。”

昨天的梦稀里糊涂的,杜明茶记不得那些大概的内容了,只隐约记得梦到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去帝都的事情了。

读小学的时候,她的确去过一次,爸爸妈妈带着她见了一些人,吃了些好吃的饭菜。

杜明茶在j市时候生长自由自在,一直以为自己父母没有长辈姐妹。

现在被父母带着去见人,让叫“叔叔阿姨”也都乖乖地叫了,印象中,在和医生伯伯吃饭时,爸爸忽然出去,见了个板着脸、白头发的老人。

医生伯伯让杜明茶过去叫爷爷,杜明茶就主动过去,将好吃的龙虾酥递给他,规规矩矩地叫:“爷爷。”

小孩子想法很单纯。

她把自己最喜欢的龙虾酥递给他,就是为了向爷爷示好。

老人垂眼盯着她,像盯着什么洪水猛兽。

很久之后,他才生硬地别过脸:“我没有孙女。”

……

“那个时候,我心里可难过了,”杜明茶说,“我一直在想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老爷爷才会不喜欢我。”

身后,邓老先生还在笑着和小可颂说话,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车内空气温柔流淌,格外静谧,欢声笑语,阳光正好。

沈淮与安静地听妻子的倾诉。

“我特别委屈地去问了我妈妈,”杜明茶笑了笑,声音极轻,“妈妈说,这不是你的错,爷爷不喜欢的是我。”

“我太小太小,什么都不懂……其实妈妈那时候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她快要哭出来了,还要安慰我……”杜明茶低声,“妈妈一直很怕爷爷,她也对爸爸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她很幸福,却也一直在自责。”

杜婉玲出身贫困,刚出生时候被奶奶丢出去,是妈妈偷偷抱回来养着,早早辍学,连高中都没有读。

邓扶林家境优渥,人生前二十四年没有因为金钱的事情翻过愁,学历金闪闪,大写的人生赢家。

云泥之别。

被同伴骗到低级发廊、被殴打到身上满是伤的杜婉玲第一次被逼着拉客,拉倒了邓扶林,她淌着眼泪害怕邓扶林要对她怎么着,事实上,邓扶林给了她一笔钱,将她从那种地方带走,送她去读书,教她继续完成学业。

哪怕她考不上大学也没有关系,邓扶林也没有苛责过她,尊重她的个人选择。

再后来,邓扶林想要娶她。

邓老先生厌恶杜婉玲,因为她“诱惑”了邓扶林与她私奔。

事实上,这和杜婉玲有什么关系?

她投胎技术不好,错投了虎狼窝。

后面与邓扶林一同离开,也是因为老人家的不成全和坚决——

杜明茶闭上眼睛。

她心中清清楚楚。

以往的邓老先生过于骄傲,他无法接受是自己的糟糕做法逼走儿子,才会将这些过错一股脑儿全推到杜婉玲身上,想要找一个无辜的人做替罪羊、从而让自己心脏稍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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