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宋这个坐不住的人,让她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养胎,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一开始刷刷论坛看看美剧,后来看来看去全都没了兴趣,再后来就觉得自己怎么躺都不对劲,全身酸痛,恨不得立马就起床连做一百二十个托马斯全旋好好活动一下。
“这医院的饭啊,怎么就这么难吃……呜呜呜呜呜……”宋宋看着面前的饭盒,都快哭了,“还要住多久啊?我要回家啊……”
程成只好安慰她:“快了快了,等状况稳定了就出院。”
“什么时候能稳定啊?”宋宋正在哭天抢地,有人轻敲了两下开着的门,笑眯眯地进来了:“就在这几天了,别急。”
宋宋抬头一看,顿时惊喜不已:“沈暨,你来看我啦?”
沈暨手里还拎着个饭盒,看到她面前的饭就不由得笑了:“糟了,我来迟了,还以为刚好可以赶上你的饭点。”
“不迟不迟,刚刚好!”宋宋直接就把自己的饭菜塞给了旁边的程成。
沈暨把自己带来的饭菜给她摆在面前的小桌板上。他对每个女生的口味都了如指掌,带来的是宋宋最喜欢的那家店的糖醋排骨和目鱼花、清炒豆苗,加一碗艾叶鸡蛋汤,饭后甜点是一盏鲜奶炖木瓜雪梨,把宋宋吃得眉开眼笑,把蹲在一边的程成给郁闷得想哭。
喝着饭后甜点,宋宋开心地看着沈暨:“还是你好,专程来看我。”
“你肚子里的可是我们深叶的第一个接班人,我肯定要来啊。”沈暨坐在她床前,帮她收拾着吃完的饭盒,又说,“而且有件事我觉得你一定很感兴趣,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什么什么?”宋宋赶紧问。
“成殊要向深深求婚。”
宋宋愣了愣,然后咂吧咂吧嘴里的牛奶,一脸无奈:“天要下雨,闺蜜要嫁人,没辙啊……虽然顾成殊是个渣男,可不得不说这个顾渣男吧,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还真觉得这人魅力无穷……”
程成坐在旁边更加郁闷,眼泪都快滴到面前的饭菜里了。
“别这么想,你们对成殊可能有点误会,成殊在感情上其实没什么经验,甚至还担心深深会拒绝他的求婚。”沈暨也替顾成殊苦闷,全世界都以为他阅尽千帆呢,“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成殊。之前我和深深搭组,作为助手协助她设计开幕式礼服时,曾经在她的设计稿最下面,发现了一件婚纱的设计图……”
“咦?婚纱?”
“是啊,婚纱……”而且,那个穿着婚纱的人,分明就是叶深深,那握住新娘的手的人,他一看就知道,正是顾成殊。
那一刻他不动声色地将设计图塞回最下面,假装没看见。但在那之后,却不知为什么一直有点恍惚,精神怎么都无法集中。
他的眼前,一直出现一个难以挥去的幻觉,那是穿着设计图上那件梦幻朦胧的婚纱,用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掌,与顾成殊执手相望的叶深深。
他心想,到时候,自己一定会是全场最开心的人。因为深深和成殊,都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重要的朋友。
“唉,那没办法了,谁叫深深那么死心塌地喜欢他呢?”宋宋的声音响起,打破沈暨的沉思,她的眼睛亮亮的,“所以,深深也在期待婚礼那一刻?”
“嗯,成殊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经求婚,咱们得帮帮他。”
“差点都结婚了的人,还没求过婚啊?”宋宋嘟囔着撇撇嘴,“不过为了让深深有个最幸福的瞬间,咱们得拼啊!”
“所以我们来策划一下,你说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当然是国际会议开幕式那天晚上啦!当晚不是有个烟花盛会吗?到时候让叶深深看着自己的衣服出现在全世界人面前,然后顾成殊单膝跪地在漫天烟花下求婚,哇,想想就好浪漫哦!”
“嗯,这个主意不错。这样吧,你负责分散深深的注意力,我负责找人布置现场,我们分工协作,怎么样?”
“OK!”宋宋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想哭,“可是我这模样,怎么去分散深深的注意力啊?”
“没事,反正现在是深深最忙碌的时刻,欧洲国内她来来去去准要飞好几趟,再加上开幕式那边、网店这边,只要你吩咐好所有人时刻注意,深深不可能有余力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的!”
沈暨的猜测是正确的,叶深深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够呛,连睡觉都是在飞机上和车上。
欧洲那边的调查已经启动,资料取证都要配合,而且叶深深作为主要负责人,很多时候都要亲自出面回应质询。
在疲于奔命之际,叶深深还要频繁回国,按照筹备组和专家们的意见,再度修改设计图上的细节。她与众人开了一场又一场的研讨会,务求在每个细节上精益求精。毕竟,这不是叶深深熟悉的一场秀,而要结合到时候入场的地毯颜色、每个与会者的站位,甚至是到时候直播的画面与合影的背景。
叶深深一心扑在最后的衣服成品之上,设计图出了十几稿。虽然她的主要设计理念都还保存着,但是根据各方的意见一再修改各种烦琐细节,调整各种穿着体验,应付各种突发情况,也是心力交瘁。
几十位与会者体型数据一一传来,没能拿到手的,只能由她和沈暨按照对方的资料图片和视频出具数据。那边在打版,这边她还要亲自下场去盯着新型绫绡面料的染色,调整着最细微的色差……
但无论如何焦头烂额,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成品终于顺利面世,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为了保护衣服,所有衣服都用透明塑胶袋从上到下牢固保护好,悬挂在库房的龙门架上,由专人保管,等待着即将举行的会议。
叶深深申请最后一次去查看所有衣服,筹备组的人告诉她,所有衣服都已经专门质检过了,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亲自掌眼,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考虑到她是主要设计师,所以特许她进去进行最后一遍检查,但也只能带一个助手,并在专人的陪同下隔着塑胶袋查看。
叶深深带了沈暨进去,在库房内将妥善保护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重复检查,几乎像是得了强迫症。
每一件衣服都很完美,完全契合她设计的清正端雅气质,面料、染色、打版、走线全都无懈可击。
沈暨在她旁边看着衣服,说:“深深,放心吧,质检很靠谱,我也觉得没任何问题,一根线条都没有歪,一个线头都没有漏掉。”
叶深深点头,但还是看了一次又一次,总觉得心里茫然若失,又不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会议前两天,与会者陆续到达中国,在筹备组的领导们陪同下,共游名胜景点。
而欧盟关于深叶的反倾销案调查,也在此时召开了第一次听证会。
消息传出后,欧盟服装业顿时震动了。对于越来越依赖中国市场的欧盟服装业来说,前段时间中国国民自发的抵制运动已经让销售额急速下跌,他们叫苦不迭。如期召开的听证会,无疑是雪上加霜。因此,欧盟二十国数百家企业高管连夜签名发公开信,要求欧盟放弃对深叶反倾销案调查。
然而公开信并没有起到作用,对深叶服饰反倾销听证会依然如期在布鲁塞尔的欧盟初级法院举行了。如果听证会后立案,深叶即将面临漫长诉讼,不论输赢,旷日持久的诉讼走下来,多轮书面答辩与口头答辩,往往需要几年。
深叶的三大股东——叶深深、顾成殊、沈暨全部来到现场,同时出席的还有海外华人组织、中国轻工进出口商会等代表。
众多欧洲服装业的要人也纷纷来到现场,叶深深在旁听席上看到了诸多熟悉的面孔,艾戈、薇拉、沙拉曼都出现了,就连退休后离群索居的努曼老师,也和皮阿诺先生一起到来,坐在了角落中观看今天的听证会。
叶深深向着努曼先生点头示意,看到他担忧的神情,她甚至还镇定地对他露出微笑。
记者将原本宽敞的大厅挤得水泄不通,上千个座位坐得满满当当,现场却出奇地安静。
时间已到,书记员清点人数,确认调查人及其他参加者身份后,宣布听证会开始。
“本次听证目的为确认中国服饰品牌feuillage的倾销行为是否成立,并将确定是否对其进行立案。今年7月10日,欧盟接到多家欧洲服装制造商提起对feuillage反倾销调查申请,并对feuillage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反倾销行为调查,现就调查结果,在此举行听证会……”
在简短叙述听证会宗旨之后,调查方开始详细叙述调查结果。长达数十页的内容,洋洋洒洒,最后综合为结论:“综上所述,feuillage涉嫌以低于市场公平价至少30%的价格出售货物,并以‘触底价格’形式向欧盟倾销商品,对部分欧洲服装品牌厂商造成了损害。数据精确,证据确凿。”
在轻微的交头接耳声中,因为自己的申诉被采纳并得到确认,加比尼卡的脸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已暗暗露出得意神情。
更有几家媒体已经考虑要准备“数据精确,证据确凿——feuillage反倾销行为成立,即日起进入诉讼程序”的新闻稿了。
然而深叶这边,却是一片平静。在众人的注目下,顾成殊站起身,代表深叶进行答辩。
“首先,feuillage要阐明自己是一贯遵循市场经济行为的企业。我们自成立之后,一直根据市场供求关系决定价格、投入、成本,不受政府的干预。其次,feuillage在建立之初便拥有一整套符合国际财务会计标准并在所有情况下使用的财务记录。同时,feuillage的股权与责任非常明确,下属控股公司Element.c及两家法国工厂也是权责分明,具有鲜明的市场竞争特点。第三,feuillage的生产成本与金融状况,不受任何计划经济的影响,尤其在采购、供货、销售、贸易等方面,完全独立自主。feuillage当初仅为中国一家线上网店,其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完全属于经济规律,与计划经济并无任何关系。”
顾成殊面向所有人,面向无数的闪光灯与质疑目光,毫不畏惧。他和往常一样站得笔直挺拔,如舒展又笔挺的青竹,从容镇定,只比往常略略提高了声音。
“而世界上任何一个经济体、联合体,都不能强迫一个尊重市场经济的企业,改变价格与价值比、破坏商业规律!Feuillage的生产在中国,中国也是我们的主要市场之一,我们的定价必定、也只能遵循原产地的定价比例。Feuillage可以出示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定价对比,诸位能确切看到,feuillage的定价比例完全适当,完全基于全球定价规则,只受汇率影响,并不受任何人为干扰。如果指责feuillage这无可指摘的价格为‘触底’的话,那么,这是否属于不当使用和歪曲法律,迫使一个符合市场经济规律的企业,被迫转型为用人为手段干涉市场的企业呢?若feuillage遵从裁决擅自调整价格,又是否会造成同一品牌在各地价格不均衡的现象,从而间接诱导走私与非法贸易呢?”
他的质疑,让在场所有人都肃然静坐,鸦雀无声。原以为feuillage的辩证,会从自身立场和替代国对比来出发,没想到却是直接从欧洲最为关切的法律公平机制出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从根本上阐明了feuillage在欧盟法律面前的无可指摘。
“今天,feuillage来到这里,一方面是为了得到公正的裁决,另一方面,我们还有个良好祈愿,希望能给予feuillage市场经济地位,在商业贸易中得到一视同仁的机会。毕竟,feuillage也可以成为一个欧洲公司,我们在欧洲有控股品牌、有工厂,更与无数欧洲厂商一起协作生产。feuillage的生产活动涉及跨国、跨洲合作,并且有向欧洲越发倾斜的趋势。此时对feuillage提起反倾销,必将会伤及feuillage产业链内的大多数欧洲企业。同时,feuillage在欧洲显失公平地提升价格,受到最大影响的当属欧洲消费者,这种举措等于是将优质低价广受欢迎的产品挡在门外,欧洲人民将不得不付出更高的成本来购买与其他地方价值不等的商品。希望欧盟能冷静考量,做出最公正的评判。”
顾成殊说完,向法官与列席的欧盟官员们鞠躬致意,然后回过身来,对中方列席人员点了点头。
他回到叶深深身边坐下,迎着叶深深一直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微微一笑,坐在她的身边。
他们身旁的沈暨,听着上面调查组和第三方的继续陈述,悄悄地转头看向他们,低声说:“我们的申辩应该很成功,法官和调查组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转变。”
顾成殊抿唇,点了一下头。
叶深深正转头看他,他却在桌下牵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轻轻地一根根掰开,然后伸手与她五指紧紧交握。
她才感觉到他是紧张的,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从容自若。他握着她的手时,手指甚至还有些微冷。
冷静锐利是他显露给别人的,只在她的面前,他才会坦露自己所有的虚弱与担忧。
叶深深握紧了他的手,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轻轻覆了上去。
听证会结束,结果却没有那么快出来。
疲惫地从欧盟初级法院出来,在回程中,三个人都没说话。
在沉默许久之后,沈暨先开了口,说:“成殊,希望你那个沉默的大多数理论能在此时得到验证。”
“会的。”顾成殊回答。
“深叶现在在欧洲的溃败趋势,已经难以收拾。就算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购买深叶服装,但现在他们也买不到了,毕竟我们已经被迫撤柜、撤店,从商业渠道上被彻底截断了。”沈暨叹了口气,说,“一定要有好结果,不然的话,我们没有渠道,就全完了。”
“谁说没有渠道就全完了?”顾成殊慢慢地斟酌着,说。
叶深深比沈暨更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依靠线上渠道?”
“对,中国的网络零售业已经有了替代传统零售业的趋势,那么,欧洲人为什么不能像中国人一样去习惯去接受呢?”顾成殊缓缓说道,“就算输了,我们又怕什么?接下来,我们不是要跟着欧洲人的节奏走,而是我们要以中国人的思维,改变欧洲!”
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狂妄的光芒,沈暨呆了呆:“成殊,你知道这个目标有多难实现吗?”
“无论多难,我们都要尽力去做。毕竟,这是我们失败后唯一可走的路。”顾成殊说着,又冷静思考了片刻,说,“不,就算这回的反倾销案我们胜利了,也要走这条路。深叶最终的目标,是要改变欧洲,不仅从服装上,还要从生活方式上去改变!”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和很深的力量。”沈暨有点不敢置信,“要改变支付方式、改变生活习惯、改变手机终端……”
“我们有时间,我们还有身后十几亿人的深远力量。”叶深深默默地握住了顾成殊的手,就像组成一个永不背弃的同盟。
沈暨看着他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伸出自己的手重重地搭在他们的手上。
“是的,改变欧洲,改变世界,以我们十几亿人的力量!”
沈暨和顾成殊多留在布鲁塞尔一天,处理相关事宜。叶深深则需要立即回国,因为开幕式的礼服,已经送到了每位与会者所在的酒店,将会在经过细致检查后,送交试穿。
而她作为主要设计师,必须赶到筹备组办公室,和大家一起等待消息。
试穿回馈一件件传来,无一例外都表示满意。
“就像量体裁剪出来的一样,比我的专属裁缝定制的还要完美,你们的安排简直是神迹!”生完孩子后,身材还未彻底恢复的塞西莉亚王妃,穿上这么合身的衣服,还属几个月来的第一次,顿时惊喜不已。她热心慈善事业,自然也受邀出席了这次盛会,等知道服装设计师就是叶深深时,她又让工作人员来问询:“我知道这件穿完之后要送进博物馆的,所以有办法从别的渠道再购买一件吗?”
叶深深立即表示,会为她另外再做一套送上。
很快又有好消息传来,某矮胖身材的与会者已经试过为他定制的服装,那被腰封提升的腰线竟然些微地营造出了大长腿,而且颇有气场,看来这系列衣服穿上绝对效果很好。
实地看到了试穿效果的工作人员笑道:“他夫人在旁边惊叹道,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挺拔了二十公分,瘦了三十公斤!”
连这位身材最离谱的与会者都能穿出这样的效果,叶深深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叶深深脸上露出恍惚的笑意,心想,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自己肯定是太紧张了,才会一直觉得不对劲。
会议前一天,顾成殊终于从欧洲赶回来。
知道衣服的效果不错,他只疲惫地揉了揉叶深深的头发,说:“那肯定啊,毕竟是你设计的。”
叶深深有点担忧地看着他疲倦的面容,问:“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还不错,如果没有进展的话,我怎么敢跑回来见你?”顾成殊拉着她靠在沙发上,微笑道,“申诉调查已经结束了,我们与联合应诉厂家的材料也已经提交。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接下来的就是看不见的工作了。”
“看不见的?”叶深深有点迷惑。
“对,等待最终结局的那一刻,靠的只能是背后的博弈。我们的努力都已经完备,最终的核心法则,没法努力也没法最终落定,要看的不是深叶,而是与深叶有关的其他东西。比如说,本次来到中国参加会议的几位欧洲金融业人士,或许也会在会谈时顺便提及此事。”
叶深深默然点头,知道此时他们对于那些宏观层面的权衡与交锋也已经无法涉及。但她想,这么努力的自己,这么努力帮助深叶的所有人,一定不会被上天辜负。
他们静静地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叶深深轻声问:“我们成功的把握大吗?”
顾成殊闭上眼睛,伸手轻轻地抱着她,说:“有把握。”
只不过是平淡的三个字,但因为是顾成殊说的,叶深深便觉得那些重压在自己心上的积郁开始松动了。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顾成殊抱自己的手越来越轻,终于缓缓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