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着努曼先生,望着这个曾经让内心软弱的自己第一次看见未来,从此鼓起人生最大的勇气,终于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老人,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周时间,老师,把一切交给我,我一定帮您挽回一切!”
努曼先生不敢置信,太过绝望而变得麻木的神经,甚至无法正常反应她要力挽狂澜的决定。他看着叶深深许久,才问:“你是说,挽回?”
“是,虽然在法国、在欧洲不可能做到,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帮您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叶深深强自压抑,让自己镇定下来,“中国。”
“不可能!”皮阿诺在旁边插话说,“中国对于定制本来就是初涉,而且就算中国有再多工人又怎么样?这可是上千套定制,每一件都需要重新打版制作,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根本不可能是中国工厂里随便拉一些流水线工人可以应付的!”
努曼先生也缓缓点头,说:“深深,你是最为清楚的,定制服装的建模打版牵涉到复杂的运算,每个测量数据之间都有极为关键的衔接关系,有时一个数据变化会引起近万个数据的同步变化。我们的量衣师傅远赴意大利,将所有人的身体数据一一测量就用了半个月,又几乎借用了整个巴黎所有的建模打版师,才将所有的版在两个月内全部制定出来。所以,按照正常流程,每一件衣服,都需要20个工人至少700小时的工作,我们能在六个月内赶出这1000套定制,已经算是奇迹了。”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看。老师,在这边已经注定无法完成的工作,或许,在地球的那一边,能给您带来转机,因为……”叶深深望着努曼先生,那目光中满是坚定执着的信念,“我们拥有中国速度!”
叶深深带上所有客户的量体数据,包里连把牙刷都没带,直奔机场。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她打电话给宋宋,让她立即联系国内著名的西服厂:“宋宋,我马上回国,你帮我联系一个服装工厂,就是上次店长青青提过的夸特服装厂。”
宋宋在那边夸张地大叫:“啊?就一个名字我怎么找啊?有没有其他线索?”
叶深深仓促地说:“青青说只需要19点坐标就可以做定制的那家,她男朋友公司不是在那边定制过吗?你快和她去打听一下!”
前往机场的路有点堵,叶深深利用司机等红灯的时间,订好了机票,发现最近一班在三个小时后,知道急也没用,于是再打一个电话给沈暨:“沈暨,我要回国了,你来吗?”
沈暨那边传来不敢置信的声音:“回国?你这么急回国干吗?别忘了成殊还在相亲呢!你不管了?”
叶深深叹了口气,说:“有机会的话帮我破坏掉,谢谢,拜托了!”
沈暨见她这样,也知道情况紧急,忙问:“回国有事?”
“嗯,帮努曼老师把那1000套定制给赶出来。”
“国内……能行吗?”沈暨迟疑地问。毕竟,中国服装定制才刚刚起步,完全不成气候。
叶深深顿了顿,说:“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毕竟有点希望。”
“那我也去!”沈暨立即大叫,“这是工作上的大事啊!我马上收拾东西和你在机场会合,等回国后再向艾戈请假!”
叶深深挂了电话,司机已经带她赶到机场了。她下车后就蹬着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换登机牌,然后到机场里面去买了一双平底鞋换上,把高跟鞋塞进自己的包里。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沈暨曾经送给孔雀的那个小箱包,专门辟出一格用来装高跟鞋。当时她还觉得完全是没必要的设计,但在此时她揉着自己的脚尖,却发现真的太有必要了。
要在飞机上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抽空儿跑去盥洗室卸妆,看着自己出门时还精致的妆容现在已经花得一塌糊涂,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还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破坏顾成殊的相亲呢,谁知道现在却忽然要回国了。
她盯着镜子中熊猫眼的自己,沮丧地想,顾成殊的相亲对象会是谁呢?会是薇拉那型的,还是郁霏那型的?总而言之肯定都比自己好看吧,毕竟他是绝顶出色的男神顾先生呢……
还没等她品尝到伤感的情绪,电话再度响起。
宋宋在那边说:“深深,找到了找到了!确实有这个夸特服装厂,他们自行研制了一个定制模式,全国各地的订单还不少呢,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人。”
“嗯,我记得有的。”叶深深站在候机室的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巨大的航空件正被送往货舱,那里面是她要带往中国的1000套定制的主辅料,Bastian这回速度很快,已经紧随着她送到了。
“不过,虽然找到了,可人家说……”宋宋有点为难,“他们现在手中也有重要订单,对于临时代工也没啥兴趣接受。我跟他们说了半天,可他们说暂时不接这种委托……”
叶深深抿嘴点点头,说:“没事,我会去交涉的,一定能让他们帮忙。你把地址还有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挂了电话不久,宋宋就把信息发过来了,叶深深看着上面的内容,心想,不知道沈暨在国内有没有人脉,能不能帮自己一把。不过事到如今,就算他帮不了自己,她也得迎难而上,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才行。
虽然努曼先生和Bastian品牌都已经绝望,但她还是希望,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距离飞机起飞只有半个小时了,沈暨还没出现,让叶深深怀疑他是不是赶不上了。
她拿出手机,想要询问一下沈暨,可手却鬼使神差地滑动了一下,停在了顾成殊的名字上。
他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还和那个女生在约会?
他知道她差点就去破坏他的相亲了吗?他知道她现在正要竭力去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处在极度紧张的困境之中吗?
他知道她这么久以来,一直为了自己当初给他发出的那一句“到此为止”而追悔莫及吗?
叶深深手指加紧,用力得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抬手重重地按在了顾成殊的名字上。
屏幕水波一般荡开,正在拨号的图案出现在她的面前,显示着正在连接彼方的努力。
到了这一刻,叶深深反而冷静下来了,也不再打算掐掉已经拨出去的电话。她坐在深夜的机场内,在冰凉明亮的灯光下,静静等待着这通电话的结果。
无人接听,显示拨号的图案仿佛无休无止般地一圈圈荡开,没有任何回响。
叶深深低头凝望着屏幕正中的“顾成殊”三个字,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又觉得是一片斑杂的混沌,无数的碎片在脑中回荡撞击。有时候是初次见面时的他,穿着要与路微结婚的正装,将撞得鼻青脸肿的她抱在怀中;有时候是第一次让她心动的模样,低头帮她涂抹药水的面容在金紫色的夕阳中令人不敢凝视;有时候是他抱着她走出黑暗的隧道,外面的日光骤然笼罩在他们身上,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而他俯头吻了她……
叶深深沉没在往昔与顾成殊的记忆中,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居然都如此深刻地镌刻在自己的心上。
她看着依旧无人接听的电话,死死地握着,手臂与身体一起微微颤抖起来。
无人接听。她打给顾成殊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她眼眶灼热,里面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不敢再看始终没有响应的手机屏幕,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深夜空荡的机场。
轻微的音乐声传来,近在咫尺,是谁的铃声响了却始终不接。
而那个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直在响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叶深深盯着那双脚看了许久。模糊的泪眼让她分辨不出鞋子和长裤的具体材质和版型,可再灼热的泪眼也无法阻止她感觉到,面前的人是谁。
不需要声音,不需要形状,甚至不需要看见他的面容。
只需要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就知道他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
所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任由眼泪肆意滂沱地流过自己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丢开了发出“无人接听”提示的手机,也丢开了自己的包,机械地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顾成殊。
即使眼泪淹没了她面前的世界,可她还是竭力睁大眼,希望能将他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而顾成殊只静静地望着她,脸上露出她许久不见的笑容,问:“深深,你终于需要我了?”
叶深深其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见到顾成殊的激动,让她耳边风声呼啸,混乱无比。所以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死死地盯着顾成殊,目光涣散,眼神虚乱,像是在梦游一般。
顾成殊见她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泪水不停涌出,他垂下眼,略微低头俯在她耳边问:“怎么了,不喜欢见到我?”
叶深深却只茫然地伸出手,抓紧了他的衣襟,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嗫嚅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来。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幸好顾成殊就在她的面前,才听到她说的是:“顾成殊,我好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这句话就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入了顾成殊的心口,让他在这一刻受到了无法抵抗更无从拯救的致命一击。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起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世界迷失在他们遥远的周身之外,那些从他们身边穿过等待出发的人群,那些不时响起催促人们登机的广播声,这喧哗的嘈杂的世界,那不知结果的未来,在此刻全都湮灭如尘埃,散落在周身。唯有他们紧紧相拥,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两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空隙都没剩下,仿佛要将分别以来的所有空洞寂寞全都在这一刻抹去般,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在这喧闹的候机厅中狠狠拥吻。
直到肺里面的空气全部耗尽,世界天旋地转,叶深深觉得自己虚弱晕眩得连手指尖都在抽搐了,顾成殊才松开了她,让她略微缓了口气,却并未放开,抬起双臂又将她紧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额头,声音那么近,却显得那么飘忽:“深深,你知道你刚刚不来破坏我的约会,我有多懊恼吗?因为……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我对面是个空位,替你留着。”
叶深深错愕又羞怯,默然地抬头看他。
而他的眼睛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中,低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顾家的一切,也知道了你的心意,所以我设计好了陷阱,等着将你一举捕获。谁知你却毫不留恋地转身跑掉了,我真是挫败极了。”
“我、我怕跑过去之后看见你真的在和别人约会,会气得当众砸场子嘛……”叶深深又羞又愧,她的目光不敢与顾成殊对视,只能不好意思地转移了目光。
谁知目光一转开,她才发现候机厅内几乎所有人都正在善意地看着他们微笑。
而那些人之前,站着的正是沈暨。
叶深深的目光,与沈暨的笑容对上。
她脸红得无法遮掩,只能仓皇地低下头,把脸死死地埋在顾成殊的怀中。
顾成殊抬手揽住她的肩,一只手插入她的发间,好让她贴自己更紧一点。他的目光扫过沈暨,唇角对他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
而沈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柔地望着他们。只是那眼底深处,有着此时的他们根本无法察觉的一丝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