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萌咬着勺子看着她,说:“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是工作室要解散了,所以我们来进行最后一次旅行。”
“咦?”叶深深惊诧不已,“解散?为什么?”
“方老师之前不是打算争取安诺特集团的注资,要扩大工作室规模,做一个属于自己的品牌出来吗,可惜后来没成,所以方老师放弃了自己独立创建品牌的想法,受邀加入某大牌担任副总监,以后就可以养老了。”
叶深深听着,有点黯然:“这样啊……”
“是啊……对了,这边结束后,你要去和老师聊聊吗?”
叶深深跟着熊萌一起来到工作室众人下榻的酒店,大家看见叶深深出现,个个都惊喜不已。陈连依和魏华拉着叶深深的手,感叹着她的巨大变化,莉莉丝则和熊萌一样直接扑上来抱着深深的腰不放,又蹦又跳,欢喜不已。
大家说了好一会儿话,叶深深才想起问:“方老师呢?”
“老师在房间里呢,连吃饭都没下来,好像是要把工作室的最后一张设计图给弄完。”
叶深深便一个人来到了方圣杰的房间外,按了门铃。
过了许久,方圣杰过来开门,拉开一条门缝就劈头说:“不吃饭了,你们自己去……”
“方老师!”叶深深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方圣杰愣了愣,然后露出惊喜的笑容:“深深!”
“老师您太不够意思了,到法国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看到熊萌才知道的。”叶深深跟着他进门,埋怨道。
“今天还有最后一幅设计,本打算搞定之后,明天带着他们去玩,顺便去你的Element.c参观一下。”方圣杰给叶深深倒水,感慨道,“真没想到啊,深深,你现在成长得这么快,Element.c在你的带领下现在是蓬勃发展,简直成为业界神话了。”
“哪里,本身这个牌子有潜力,我也只是顺水推舟。”叶深深捧着水杯笑道。
方圣杰也笑道:“不过你也确实有优势,毕竟,顾成殊应该一直在帮助你吧。”
猛然听到“顾成殊”三个字,叶深深呆了呆,心口涌起暗暗的伤感。是啊,大家都以为顾成殊会始终站在她身边的,却怎么知道,是她自己在他离开后,竭力假装他还在,努力设想着他的决断,一步步蹚着激流走过去,其实,却毫无依凭。
不过,叶深深已经不习惯在人前流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样了,所以她只笑了笑,转开话题说:“不知道老师最后一件设计是什么呢?”
“是一件为国内明星设计的礼服,尽量求好,算是善始善终吧。”方圣杰说着,随意地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到叶深深面前,给她看了看。
这是一件刺绣藤蔓与花朵的抹胸大摆礼服,优雅华丽,从胸到腰的弧度完美,甚至连小腿部露出来的分寸都控制得非常好,正是显得身材最修长的裙摆长度,充分显示了设计者的经验和老到。
叶深深端详了片刻,抬头看向方圣杰:“这件裙子挺好的,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可方老师为什么好像很迟疑的样子?”
方圣杰再度审视着自己的作品,问:“你不觉得……这套设计太模式化了,似乎,缺乏惊喜?”
叶深深点了点头,抬手按着下巴片刻,说:“那就增加一点突破吧,比如,试着让花朵藤蔓长出界限,延伸到外面呢?”
“突破……界限?”方圣杰迟疑地问。
叶深深指着胸口:“胸口再低一点,腾出空间让下面的藤蔓花生长出布料,不再是绣在布料上,而是开到了皮肤上,方老师觉得怎么样?”
方圣杰端详研究了一下,立即抽过旁边的压感笔,开始试着按照她的意见修改屏幕上的礼服。
叶深深见他已经沉浸其中,便站起身,说:“方老师您忙吧,我下去和小熊他们再聊一会儿。”
方圣杰正在全神贯注地修改礼服,只略微抬了一抬手,连看她的工夫都没有。
知道方圣杰要回归大牌担任工作,努曼先生也赞同了他的选择:“中国发展品牌毕竟还艰难,你熟悉大牌的流程和制作,选择一条顺畅的路来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见努曼先生也赞同自己的抉择,方圣杰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他也将自己带来的近期作品给努曼先生过目,说道:“这些恐怕是我最后能自由创作的东西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在规范之中自主表达。”
“没问题的,深深现在还不是在担任Element.c的总裁兼设计总监吗?她现在就做得很好,不但秉承了霍华德的风格,将其发扬光大,而且还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创作,你只要能做到和她一样,应该就能在任何品牌中都做到游刃有余了。”努曼先生一边说,一边翻看着他的作品,一张张地扫过,略带漫不经心。
方圣杰坐在他面前,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但直到所有的设计看完,努曼先生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淡淡地说:“还不错,你的设计一向稳健,我很高兴看到你始终认真严谨地对待自己的工作。”
方圣杰呆了呆,终归有些不死心,迟疑地问:“那么……这里面有老师比较喜欢的地方吗?”
努曼想了想,翻了几页后,将其中一张抽出来,放在最上面,说:“这一份,让我看到了亮点。让藤蔓突破衣料生长到现实空间的想法,十分不错。”
方圣杰看着这幅绣花抹胸大摆礼服,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脸上满是沮丧与挫败。
但努曼先生却没有察觉,只将设计交还给他,拍拍他的肩说:“你的设计很稳健,希望以后也能经常看到你突破惯常的地方。”
“是,我知道了……”方圣杰站起身,低低地说,“或许,我早该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事实,以后……作为一个普通的设计师,努力坚持到最后吧。”
努曼先生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方圣杰向他鞠躬告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这座莫奈风格的花园。
他走到池塘边,看见了初初萌发的睡莲,在水面绽放出新叶,蓝天倒映在池塘中,被春风搅出一池明艳的涟漪。这些绚烂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叶深深设计的莫奈系列,想起了他第一次看见时,曾经涌上心头的那些绝望。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今生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不知不觉,莫奈的花园晕成一片模糊,他再也无法看清。
方圣杰留在欧洲工作,而工作室的所有人,在经过最后一次共同旅行之后,就解散了。
他们回去的那一天,叶深深去机场送行,询问他们将来的去处。
“如果大家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的话,可以去我的网店看看是否合意,其实我们的实体店也在筹备中,到时候很需要人手的。”叶深深盛情邀约,陈连依和魏华很爽快就答应了,其他人也都认真考虑着,只有熊萌一口回绝,说:“不行!我是要创造自己的潮牌王朝的男人,我也已经开网店了,店名叫小熊萌萌哒,你们就等着我的店横扫网络的那一天吧!”
在大家对他店名的一致嘲笑中,叶深深笑着给熊萌写了宋宋的联系方式,告诉他:“网店刚开始很艰难的,你有什么不了解的就找我或者宋宋,她是我们店长,在这方面很精通的。另外,我让她帮你在店里挂个链接,看看能不能给你带来点生意。”
熊萌开心极了,欢呼着和她握手,说:“好的,好的,祝你的深叶也发扬光大,横扫全世界,建立你的时尚王朝!”
在众人不屑的嘲笑声中,一群人打打闹闹登机去了。
过来送他们的方圣杰看看叶深深,说:“我们走吧。”
“好,方老师现在住哪儿,我送您过去。”
叶深深现在对巴黎熟悉无比,开车带着方圣杰前往他刚租下的房子,甚至还能穿过小巷抄近路。
方圣杰有点感叹地说:“深深,你成长得真快,一下子,就已经从当年工作室里的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了。”
叶深深也有些感慨,说:“是啊,那时怎么都想不到,我会走到这里,能有现在的一切。”
“以前,我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方圣杰缓缓地说道,“梦到我走到你这么高的位置,走到这么远的路程。不过现实终究残酷,我看来是没办法追上你了。”
叶深深愣了愣,仓促地转头看了方圣杰一眼:“方老师……”
“有点不甘心啊,明明你口口声声叫我老师,明明你以前只是我工作室中一个实习的小姑娘。”方圣杰笑了笑,却笑得无比黯然,“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梦想也只能转交给你了。”
叶深深抿住下唇,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是。”
“深深,我希望你能成为中国时尚业的代表,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中国的时尚、东方的魅力。我希望你能对抗那些忽视、遏制我们的力量,培养并带领一群拥有自己理念的设计师,冲击现在西方审美主导一切的时尚风潮。最好是建立一个全新的、我们也能掌握话语权、也能制定审美标杆的时尚界。”
叶深深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车子缓慢行驶着,她在心里慢慢地咀嚼着方老师的话。她想着自己在进入国际时尚界之后,所遭遇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她曾经在心里苦闷地寻找,却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诉求,在这一刻,忽然具体起来。
是的,一个全新的、不再一味由西方审美观主导的世界,一个东方人也能制定审美标准的时尚圈。
比她更早踏入这个世界的方老师,这么多年疲惫跋涉,所经历的种种,自然比她更甚。他的梦想,积淀了多年,只是如今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实现,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转交到她的手上。
“深深,这个未来,或许艰苦卓绝,或许比你一个人站在巅峰更难,因为这不仅仅是你自己的未来,而是你要为千千万万的、被屏蔽在另一个世界的设计师创造未来。而我觉得,这个艰巨的任务,或许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世界,只有你才能创造了。”
因为胸口激烈而澎湃的紊乱气息,叶深深停下了车,等待着那激昂的血潮缓缓扩散,经由四肢百骸扩散到全身,让她连指尖都在发烫。
她想着报章上对自己的如潮恶评,想着艾戈断言自己肯定会身败名裂被逐出时尚圈的那些话,想着自己那光芒万丈的梦想,缓缓地,庄重地对着坐在身边的方圣杰点了点头。
“我会的。我一定会拼尽全力,为像我一样艰难前行的后来者铺路,为我们那个被时尚界弃绝的世界搭建桥梁,为被忽视被冷遇的属于我们的审美观争夺话语权,做那个开创时尚界全新世纪的先行者!”
下班后犹豫着是去泡吧还是去健身的沈暨,接到了叶深深的消息,于是抛弃了所有的念头,直奔叶深深的住处而去。
在楼下抬头一望,阳台上天竺葵开得零零散散的,一副缺乏打理的模样。是啊,深深这么忙,每天早出晚归的,成殊又离开了,这些花真是可怜啊。
沈暨想着下次给花花们买点缓释肥的事,上楼去敲门,并在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先到阳台上给天竺葵浇了水。
叶深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他忙活,说:“沈暨,我得尽快把成殊给找回来。”
沈暨手一抖,水浇得太多,顿时从花盆下流了出来。
他忙不迭地拿托盘垫上,没有回头看她:“想他了吧?”
“嗯,是啊。”叶深深托着下巴,望着天边蔚蓝的天空,声音轻缓悠长,“而且,我现在有了更宏大的目标,对于深叶的期望也更高了,我想,如果成殊不帮我,我可能没有把握做好,也达不到我的理想。”
沈暨勉强笑着回头:“成殊听见了一定很伤心,原来你是想要找他帮忙而已。”
“可他自己都说了,我们是携手前行的同伴啊。”她凝望着天边,脸上的笑容有些甜蜜,又有些哀伤。
她没有对沈暨说出后面的话,但她在心里想:顾先生,其实,你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梦想,是我存活于世的意义。
沈暨看着她的笑容,心口不知道哪里似乎抽动了,一点麻麻的、微微的痛,也不太分明,但空洞得感觉被挖去了一块似的。
他想了想,把水壶放下,说:“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成殊这几天要和一个人见面,和……一个女孩子。”
叶深深睁大眼睛:“意思就是……”
“对,没错,就是相亲的意思。”沈暨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探询地看着她,“你呢?准备怎么办?”
叶深深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扬起下巴朝沈暨笑了笑,说:“那么,我作为前女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我得去现场,破坏掉这场相亲,好好施展一下我的女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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