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殊这样说,叶深深当然是崇敬地看着他点头:“我们一定会成功吧?会吧……”
顾成殊凝视着她,在她竭力鼓起勇气的表面下,隐藏着的忐忑难以抑制地从眼睛中浮现出来,湿漉漉地等待着他的肯定。
他微笑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别担心,我既然敢提议,就敢对你承诺未来。”
听到他这样说,叶深深觉得心口紧绷的那些弦全都松弛了下来,她轻轻嘘了一口气,许久也舍不得放开顾成殊的手掌,这贴心的温暖,让她好想将自己的脸贴上去,靠一靠那种安心的体温。
可是,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羞怯,所以她还是迟疑着放开了顾成殊的手。
然而顾成殊却将手掌一翻,将她的手再度握在了手中。
顾成殊的手有力而坚定,干燥而温暖,令叶深深不敢看他,只垂着眼睫低下头,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在期待。
他们紧贴着的掌心,几乎可以同时感受到对方炙热血脉的流动。
许久,叶深深听到顾成殊的声音,依然如此坚定,却不知为何略带喑哑,似乎他也和自己一样,被激动所侵染。
他说:“深深,我一向认为,一桩成功的生意需要两个要点,一是技术,二是钱。如今你的设计、沈暨的打版和人脉就是技术,而我的经验和Element.c的渠道就是钱。这样看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
叶深深点了点头,既为他的话感到欣慰,又在心里暗自郁闷,为什么明明只有两个人独处了,顾先生还在谈工作呢?你就不能讲点……嗯,比如说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
仿佛被她心里的念头所召唤,顾成殊果然说:“接下来,我们……谈点私事吧。”
叶深深愣了愣,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甚至有些温热的血一股脑儿涌往脸上,让她的脸颊都开始绯红起来:“要说……我们之间的事情吗?”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跟你坦承一点,最近我在家做了几个咨询和策划,赚了一笔钱,不多,大约相当于你在巴斯蒂安工作室和国内网店分红收益两三年的收入。”
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叶深深脸颊上的绯红迅速褪去了,心里就像被塞了一团乱麻似的,堵得难受极了。
什么私事,最后讲的还不是工作的事?
什么收留顾先生?什么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这个劣迹斑斑的渣男,依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最终自己依然没办法掌控他。
叶深深连声音都喑涩了起来:“哦……恭喜你了,我还觉得自己挺有钱了呢,都想在国内替妈妈买房了。”
还给他家用呢……他一定在心里偷偷嘲笑自己很久了吧。
顾成殊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但也没有解释,只轻轻搭住她的肩,说:“可我们如果要收购Element.c的话,仅仅我们三人目前的钱相加,远远不够。沈暨那边可能好点,但他当初一意孤行去学设计时,曾经放话说不会再依赖家里一分一毫,所以目前来看……我们这些想要吃掉大象的蚂蚁,还是三只胃口很大、口袋很瘪的蚂蚁。”
这可是件大事啊,所以叶深深赶紧问:“那怎么办?”
顾成殊看着她,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叶深深狗腿又充满期待地说:“因为,你既然会提出这样的议题,那么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对策嘛。”
顾成殊笑了笑,说:“对,所以我们得去一趟伦敦,那里有能帮我们解决这件事的人,而且,你也很熟悉。”
叶深深万万没想到,她身边居然还有一个隐藏大boss。
伊文稳稳当当地踩着十二厘米高跟鞋,行走如风地出现在咖啡厅,一如既往地和叶深深打招呼。
不同的是,这回她身后跟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架着黑框眼镜,穿着理工宅标志性的格子衬衫,脚上还踩着增高球鞋,但比伊文还矮了七八厘米。
伊文指指男人:“我未婚夫安德森,家里开银行的,我带他和你们洽谈一下公司贷款事宜。”
叶深深还没回过神,安德森已经伸手匆匆忙忙地和他们握手,语速快如机枪扫射:“幸会幸会我是安德森在谢菲尔德大学就读生物医学专业目前主攻细胞分化学,现阶段我们实验室正是冲击一项世界难题的紧要关头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先和伊文谈我还有点事。”
然后他掏出笔记本电脑坐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开始疯狂运算。
叶深深瞠目结舌:“伊文姐……”
伊文镇定地给叶深深推了推咖啡杯,说:“别惊讶,他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据我所知他今年只回了一次家,还是要实验经费去的。”
叶深深眨眨眼,不明状况地喝着咖啡。
顾成殊便闲聊一般地对叶深深解释说:“伊文是我和艾戈的学姐,我校有史以来第一个连续多年拿到了最高奖学金的女生。那个奖学金是安德森家设置的,所以她还未毕业就被他家看上了,希望以后能代替这个沉迷生物的儿子来打理家族事务。”
叶深深顿时崇拜地看着伊文,两眼放光。
伊文看看旁边的安德森,耸耸肩:“反抗过,还跑回了国内帮顾先生搞云杉。谁知回国就被父母逼婚,有段时间天天疯狂相亲,综合比较一下那些奇形怪状的人还不如安德森,所以再次回到伦敦后,就和这个科学怪人又联系上了。”
安德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这边毫无察觉,仿佛遇到了一个什么障碍,他停下来用指关节烦躁地敲着桌子,两眼瞪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伊文示意服务生过来,给安德森送一杯水。
安德森看也不看,拿过手边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又低头开始疯狂运算。
叶深深托腮看着他们,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伊文拍拍叶深深的头,说:“好了,说回正事,资料带来了吗?虽说是熟人,可我也得先审核一下,毕竟还要过高层审计的。”
顾成殊从包中取出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
伊文打开,取出厚厚一沓东西,一页页看过,一边看一边跟叶深深八卦说:“哎,深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顾先生的传奇事迹?毕业多年后,我重回学校,发现顾先生当年交的作业还在校内流传,一代代的新生都拿着它当范本,简直已经成了每一代老生都会传给新生的知识财富!”
“国外学生也这样啊?顾先生好厉害!”
伊文一心二用,边看边说一些关于顾成殊的好玩的事情,还和以前一样活泼。叶深深看着顾成殊笑得太投入,一个不小心,咖啡溅了出来,打湿了她的前襟。
叶深深狼狈不已,赶紧说了一声,站起身跑到洗手间去。
幸好她今天穿的是薄纱的料子,很快就冲洗干净并吹干了。
她轻快地走出洗手间,顺着咖啡厅高大的柱子往回走。
柱子后传来伊文压低的声音:“顾先生要以云杉作为抵押吗?”
叶深深怔了一下,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下意识地就躲在了柱子后面。
顾成殊的声音平静无比:“对,反正云杉目前也在无限期休息之中,搁置了所有的事务,我接下去也无暇再顾及。”
“顾先生这是把一切都压在深深身上了啊。”伊文轻轻叹息着,又问,“市场风云变幻,一时离开后可能再也回不去,顾先生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一点吧?”
顾成殊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了。
“而且,你还为了她,和顾家决裂了,自己一个人出走,这种孤注一掷的作风,可真不太像你呢……”
“没有这么严重,谈不上决裂。”顾成殊轻描淡写地说,“我也不会与家族明着撕破脸,不然,我倒是无所谓,深深恐怕会受到他们的打击报复,到时候有什么好处?”
伊文静默了片刻,抬手撑住脸颊,凝视顾成殊许久。
叶深深看不到顾成殊的表情,只看到伊文的唇角微微弯起,望着顾成殊说:“这甘之若饴地丢弃事业又丢弃家族的决心,顾先生,你是完蛋了啊,彻底沦陷。”
躲在暗处的叶深深,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隐约的心悸。她还未彻底明白伊文的意思,但已经紧张得心口都微微抽动起来。
“是,但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也没办法结束,就这样走下去吧。”叶深深听到顾成殊缓缓地说着,声音如同轻叹,“至少,深深是我一生之中,第一次竭力想要实现的愿望;第一个渴望携手共行的人;第一段让我无法掌控又无法抗拒的感情……”
叶深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伊文所说顾成殊所沦陷的对象,是她。
她只觉得全身都战栗起来,一股从脚底燃起的火焰,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靠在身前的柱子上,将自己眩晕的头靠在手肘上,激动又惶惑地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就像忽然之间实现了自己所有愿望的小孩一样,除了束手无策与茫然无措,她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在这一刻,一直沉沉压在她心中的薇拉,似乎也如冰雪一样消融了。唯有心旌中摇曳着的一小簇火苗,在雀跃地燃烧着,不停释放着“顾成殊也喜欢你”的光晕,一圈一圈如涟漪般照亮她整个人,难以停息,仿佛可以无休无止地扩散下去。
她陷入茫茫然的幸福眩晕之中,直到他们的对话再度在耳边响起。她听到伊文诧异而恳切的声音,说:“是为了找一个女孩子,代替你母亲实现成为优秀设计师的理想吗?”
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从暖融融的碧蓝湖底打捞出来,猝不及防地被抛到了岸上,叶深深一时未曾迅速回神,但那冰冷的话语,已经开始在心中一圈圈回荡——代替母亲的理想……
她如梦初醒,在心里想着,是啊,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为什么自己会值得顾成殊这么关切,其实,都是因为他母亲的遗愿吧……
若不是想完成母亲的梦想,他怎么会不远千里来寻找自己,怎么会看上她这样一出生就被父亲抛弃的普通女孩,又怎么会将一切寄托在她的身上,要扶持她实现梦想。
他对她另眼相看,只是因为,她能帮他实现母亲生前的愿望而已。
沮丧淹没了叶深深,她默然站在柱子后面,等待着顾成殊的回答。
或许在她的心里,还存着一线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望,希望顾成殊会否认,会反驳,会真真切切地说出那一个字吧。
但她失望了,顾成殊并没有回答,只以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缄默片刻,抬头看向旁边,自言自语:“深深怎么还没回来?”
叶深深咬一咬牙,用力收紧十指,让指甲嵌进掌心。
微微的一点疼痛,让她似乎清醒了不少。
她的唇角露出一个弧度,勉强让笑容浮现在脸上:“我回来了,已经搞定衣服啦。”
她确信自己的声音轻快自然,不会有任何痕迹。
然而顾成殊的目光却定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许久也不曾移开。
伊文朝叶深深眨眨眼,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好的,文件我接收了,走特殊流程,顺利的话一周内就有消息,等我通知吧。”
叶深深赶紧致谢:“多谢伊文姐!”
“加油吧,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之一哦,等你的新设计!”伊文和叶深深握手告别,又对顾成殊说,“有个忠告,你离家出走之后,大部分事务都转移到你父亲身上了吧?那个浪荡的老狐狸,肯定不满自己悠闲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你们还是小心提防吧。”
“多谢,他已经来找过我了。”顾成殊平静地说,“而且也已经采取了行动,把薇拉重新找回来了。”
叶深深顿时愕然,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顾成殊。
伊文朝叶深深吐吐舌头,给她一个同情的目光,转身去敲安德森的桌面。
安德森赶紧左手捧笔记本电脑,右手单手打字,一边思索一边跟着她走出咖啡厅。
叶深深崇敬地看着安德森,说:“他一定会成功的。”
“你也会。”顾成殊瞥了她一眼说。
叶深深吐吐舌头:“我可以吗?”
“因为我从未见过你有过休息日,也几乎未见你在午夜之前安睡过,更没见过有人在两个月内画的设计图摞起来会比本人还高,而且是在业余时间。”顾成殊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我相信你一定会惊艳整个时尚界,相信付出总有回报,相信上天永远不会辜负这样努力的你。”
叶深深默然将自己的手指收紧,与他十指交缠。
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问,薇拉的回归与他父亲真的有关系吗?
而他现在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全都是为了他的母亲?
她嗫嚅着,却无法开口。她有点害怕,怕听到他的回答。
顾成殊低头看着她,抬起她的手,轻轻吻在她的手指上。
他此刻的表情如此虔诚,亲吻如此温柔,让叶深深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而他凝望着她,轻声说:“深深,我们都努力吧。我会去赌一场关系我们成败的局,而你,一定要不负自己的理想,成为超越所有前人的伟大设计师,让深叶成为我们的骄傲。”
他凝望着她的神情太过认真,灯光照在他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光芒在睫毛上微微闪烁,那是不安的希冀,是孤注一掷的信赖。
叶深深的心跳也仿佛被他睫毛的微颤带动,剧烈而急促,让她不自觉地心口抽搐,唯有用力地、肯定地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