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八年,正月二十九。
高庆忠于北明城外,玉华山上望月峰,摆下赏梅宴,请宋文正作陪,拿秦二爷作要挟,请殿下只身前来。
这一天。
暮色将至时,天降大雪。
秦灼单刀赴宴。
高庆忠的三万兵马驻扎在玉华山下,山腰、峰顶皆有埋伏,如临大敌一般等着她出现。
众人屏息静待之时。
秦灼独自一人,携风带雪而来。
她在山下重兵镇守处勒马而停,把高庆忠派人送来的拜帖随手丢给头领模样的那人。
头领被拜帖砸了个正着,面色僵硬,却也不敢在秦灼面前放肆,只对一旁的小兵道:“大殿下到了,快去禀报将军。”
“不必麻烦了。”秦灼道:“我直接过去便是。”
那头领也不好逆着她的意,低头道:“大殿下请。”
周遭众人齐齐低头行礼,异口同声道:“大殿下请。”
其声萦绕风雪中,回音阵阵,阵势极大。
秦灼面色如常,打马从重重兵马中不急不缓地行过,朝梅花深处去。
山下众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惊疑不定,“大殿下真的独自一人来了?”
“会不会有诈啊?”
“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淡然行过的秦灼将他们的议论声听了个七七八八,径直朝望月峰去。
她到的时候,宋家父子也刚下马车,两边隔着十几步远。
早早在雪中撑伞候着的侍从,各自上前牵马,引路。
秦灼只看了宋家父子一眼,便翻身下马。
那边父子俩瞧见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宋旭被随从引着入宴去,经过秦灼身侧还十分不屑地横了她一眼。
秦灼见状,有点吃惊。
这要不是她自己让宋家父子跟高庆忠假意周旋,只怕这会儿都要信了宋旭已经是敌方的人。
一边的侍从为她撑伞挡雪,轻声道:“殿下,这边请。”
“嗯。”秦灼回过神来,右手握剑,随之入内。
今日这宴席摆在望月峰的梅花小筑里,四下梅花盛放,里头陈设清雅,地方也很是宽敞。
秦灼还没进门,便听得笙歌悠悠。
乐师们奏的是京城传来的曲子,靡靡之音,与北境这千里风雪、军民之苦截然相反。
先她一步入内的宋家父子正在里头与高庆忠见礼。
“宋大人,宋公子,侯君多时,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见过高将军!”
“高将军可算是来了!”
秦灼光听声音,都晓得两边人脸上必然都是一副盼相见的模样。
她迈步进门,外头风雪催人,屋内温暖如春。
秦灼一抬眼便瞧见了席间的乐师和歌女舞姬,还有那位忽然兄凭妹贵的高将军。
高庆忠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颇高,肤色暗黄,五官倒是生得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只是再怎么看,也瞧不出他跟那位高妃娘娘有何相似之处。
不等秦灼开口。
高庆忠先迎上前来,抱拳行礼,“今日可算是见着大殿下了,高某真是万分荣幸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秦灼身后看去。
见她身后再无旁人,还有些不相信似的,多看了两眼。
“高将军不用看了。”秦灼语气淡淡道:“我一个人来的。”
高庆忠回过神来,笑道:“大殿下真乃守信之人,高某佩服。”
“废话少说。”秦灼没心情跟他在这寒暄,开门见山道:“我爹爹在哪,带他出来见我。”
高庆忠道:“殿下莫急,今日好景好宴,还请上座,我这就派人请秦二爷过来。”
他说着,抬手示意秦灼入席。
秦灼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朝上座走去。
宋文正和宋旭父子俩朝她拱手喊声了“大殿下。”
他两平日里都称秦灼为‘殿下’,今夜在高庆忠面前称她为‘大殿下’,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亲疏立现。
秦灼做得更明显些。
她经过宋家父子跟前时,特意停了一下,“平日我想见宋大人和宋公子,两位总是推三阻四地不肯见,今日高将军设宴,你们倒是一请就来。”
宋文正闻言,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还是宋旭开口回的话,“皇上连下九道圣旨,大殿下都拒而不接,将那些圣旨全都积压在刺史府的时候,也不曾顾及我等夹在中间是否难做,不是吗?”
宋公子面前不卑不亢,心里却特别慌。
只盼着殿下不要因为这逢场作戏的事,找他秋后算账才好。
秦灼看了他片刻,点头说:“好,很好。”
她说着便转身入了座。
宋旭深吸了一口气,梗着脖子继续道:“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高庆忠乐得看他们掐起来,开口便是火上浇油,“实不相瞒,我今日请殿下来,也是为了此事。”
他说着,抬手示意宋家父子入座,而后才继续道:“大殿下以去北漠和亲为名,杀了拓跋贤,搅得北漠地覆天翻本是大功一件,以此名留青史也应当,可殿下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
这话一出,四周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些乐师和歌姬舞女们都安静如鸡,大声也不敢出。
宋家父子对视了一眼,都没开口说话。
秦灼听高庆忠前面说的还算人话,忽然话锋就转了。
她端坐席间,把剑往案上一放,反问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这把剑颇重,搁在桌案上,发出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格外清晰。
高庆忠一下子没回话。
秦灼再次开口道:“北漠军退到临阳关外,不知哪天就会卷土重来,这算哪门子的好?”
“高将军说的收,又是怎么个收法?”
高庆忠来之前,便已经把秦灼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打听得十分清楚,他知道这位大殿下不好对付。
可她真的敢只身前来,毫无惧意,还是狠狠地惊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