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死者……不希望冥毒扩散？”</p>
慕晚秋虽然看不懂这口棺木的刻纹，但也猜出了大概。</p>
“冥王的灾厄具有侵蚀人心的作用。”</p>
顾慎缓缓道： “这灾厄侵入了他的思维，在最后意识崩溃的时候，他做出了封锁冥毒的选择。”</p>
顾慎再度打了一个响指。</p>
啪！</p>
一道清脆颤响。</p>
冥火权柄发动，夹杂着一缕漆黑墨意的炽火，跳入了棺中之人的魂海之中。</p>
“嗡嗡嗡——”</p>
死者的眉心在炽火燃烧之中发出剧烈轰鸣！</p>
因为死亡太久，也因为顾慎目前还不算真正的 “冥王”。</p>
即便【净土】接纳它进行转生，死者也无法以完全形态进行复苏。</p>
但，他还是睁开了双眼。</p>
空洞的，没有血肉的双眼！</p>
“我想看看你最后的记忆。”</p>
顾慎蹲下身子，道： “如果你还有所留存的话。”</p>
这具尸体的源质已经散尽，它的精神亦是一样，但在冥王权柄的引召之下，死者仿佛听懂了顾慎的话语。</p>
在他耳中，这是神之谕令。</p>
死者伸出两只手掌，缓缓抬起，将虚无的空气捧至顾慎面前，千丝万缕的炽火从他干瘪肌肤之中窜出，汇聚到掌心位置，便如同他捧起了一蓬火。</p>
顾慎点指蘸取火焰。</p>
模糊破碎的画面掠入心海。</p>
凛铁山的雾气破碎，这位 “死而复苏”的无名之人，用最后的记忆，指出通往凛铁山深处的具体路径。</p>
“安息吧，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打搅你的长眠。”</p>
顾慎站起身子，他挥手召散炽火。</p>
那具尸体没有倒下，而是被火焰燃烧焚身，化为无数灰烬。</p>
这些灰烬在现实世界中飘散，很快就被雨水冲散。</p>
但在精神世界，这些灰烬以魂灵形式汇聚，拼凑出了 “死者”生前的模样，顾慎选择用【净土】赐予他真正的安宁。</p>
死尸分享的精神画面，被顾慎共享到了慕晚秋心海。</p>
两人站在铁青夜幕之下，雨丝垂临犹如利刃。</p>
“不知为何，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p>
顾慎道： “我总觉得接下来会看到很糟糕的东西。”</p>
慕晚秋问： “就像是多鲁河那样？”</p>
在多鲁河，他们看到了冥王的神殿。</p>
“或许比那更糟糕。”</p>
顾慎深吸一口气，道： “因为我心中的‘不安预兆前所未有的强烈。”</p>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p>
他知道这亡者指引的路径，大概率通向前任冥王埋下的灾境。</p>
顾慎比谁都清楚，前任冥王是个什么东西。</p>
这家伙发疯之后干的事情，真不是东西。</p>
只是这一次，他只是觉得 “心情沉重”，难以言喻的 “不安”，并没有直击心灵的危险预兆，与这份不安对应的卦象就是，已经恢复完整的十字吊坠，没有丝毫波动。</p>
【命运女神的庇护】以另外一种方式告诉顾慎。</p>
前方的灾境，不会有生命危险。</p>
……</p>
……</p>
如果没有生命危险，那么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人感觉到不安？</p>
铁青色的夜幕被炽烈的剑芒撕碎。</p>
顾慎遣出半袖铁鳞，以炽火衔接，直接照耀一整条山阶长道，这座灾境的入口就在半山腰，一座看似隐蔽的山洞入口。</p>
这并不难找，即便没有亡者</p>
的指引，找到入口也耗费不了太久。</p>
炽热剑芒撕碎长夜，也贯穿灾境。</p>
顾慎和慕晚秋前后脚踏入灾境之中，眼前是一座漆黑幽暗的广阔世界，炽火照破黑暗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高大立柱，以及恢弘的青铜拱顶。</p>
大量的灾厄气息，在此地游荡。</p>
“没想到，前任冥王真在凛铁山内部修建了一处灾境……这是一座新的冥殿？”</p>
慕晚秋眯起双眼，伸手触碰着巨大立柱。</p>
她还记得当年在多鲁河灾境，差点死在冥殿里的那些遭遇。</p>
如今，这里并没有带给她强烈的危险感。</p>
或许是因为自己晋升成为【捧冠者】的缘故？</p>
“准确来说，是旧的冥殿。”</p>
顾慎端详着这青铜大殿入口，平静道： “这里修筑的年岁比多鲁河那座冥殿更久，隐藏的时间也更长……很显然，这是前任冥王在‘失控前的造物。”</p>
前任冥王和顾长志是好友。</p>
以顾长志先生嫉恶如仇的性格，自然不会允许 “邪恶疯狂”的阴祟之辈，在东洲修筑灾境。</p>
所以这座凛铁山灾境，一定是在冥王保留 “理智”之时创造的。</p>
慕晚秋皱眉道： “可是那泄露出的‘灾厄，又该怎么解释？”</p>
如果这座青铜大殿，是前任冥王保留理智的造物。</p>
那么如今怎么会泄露出 “灾厄”。</p>
“冥火是世间一切灾厄的集合体。”</p>
顾慎沉思片刻，道： “往前看看吧……看看这座青铜大殿真正的模样。”</p>
凛铁山的灾境入口与冥王神殿的长廊连接。</p>
两人缓步前行。</p>
一路上看去，便会发现，这座神殿的用料极为扎实。</p>
“这里很有可能是前任冥王为他自己准备的‘神域……”</p>
慕晚秋不断触碰巨大立柱，身为冥火捧冠者，她能感受到这座神殿中蕴含的庞大能量。</p>
“这座大殿一定藏着数之不清的古文阵纹。”</p>
“可是如果前任冥王将它视为基地，准备在凛铁山潜修，为什么就此将其荒废，跑到【旧世界】重新去建造新的神殿？”</p>
慕晚秋说着说着，发现了问题所在。</p>
“……净土。”</p>
顾慎吐出两个字，算是解答。</p>
“为了追求【净土】。”</p>
他站在青铜大殿的门前，声音有些复杂，道： “这世上的神殿，修筑地再华美，再恢弘，也无法和净土相提并论。冥王陷入疯狂是因为净土，失控也是因为净土。他想要真正执掌世间万物的生灭轮回……与这种绝对的神权相比，这凛铁山的神殿，又算得上什么？”</p>
“……”</p>
慕晚秋顿时沉默了。</p>
是啊。</p>
凛铁山的神殿很宏伟，但永远无法浮现于世间。</p>
七神之中，冥王永远是隐于黑暗之中的那一个，帮助其他火种汲取灾厄，成为世间不祥的源头，就连 “神域之地”都需要对世人隐瞒。</p>
她知道，在那个时代，东洲发生的一切神情，都逃不过顾长志先生的眼目。</p>
所以这座凛铁山神域，顾长志先生一定知道。</p>
只是。</p>
顾长志先生选择了保密。</p>
于是这才有了今日……他们二人的初次踏足，这数十年来，凛铁山神殿始终空空荡荡，干净如昨，完全不像是迎来过任何一位访客的模样。</p>
“说起来，你的故乡是不是就在这附近？”</p>
慕晚秋</p>
忽然开口。</p>
她虽然很少关心东洲的事情，但在顾慎 “死讯”传遍五洲的那段时日，她刻意阅读了这位传奇人物公布在外的档案。</p>
顾慎，出身在青河区，群山之中。</p>
五老山就在这凛铁山的附近。</p>
并不算远。</p>
“……是。”</p>
顾慎轻叹一声。</p>
走入这青铜大殿，他便已经明白了自己心烦意乱的原因。</p>
信奉命运之人，不相信巧合。</p>
他心烦意乱的原因，不是因为这神殿有多危险。</p>
恰恰相反，这神殿没有丝毫危机。</p>
他感到不安，是因为预感到……凛铁山神殿的终点，隐藏着自己的 “身世”。</p>
其实从柳泉精神海中，看到凛铁山出现 “灾厄”的那一刻起。</p>
有些答案，便已经浮现。</p>
“咔。”</p>
顾慎伸出手掌，轻轻按在青铜大殿的门前。</p>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p>
……</p>
……</p>
巨大的青铜殿门被推开。</p>
站在巨大殿门之下的两人，便好像巨神脚下匍匐的蝼蚁。</p>
凛铁山神殿，只修筑了一半，而且是步入的那一半，殿门之后是荒芜和破败的景象，与长廊的华美瑰丽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其实很滑稽，堂堂冥王的正殿竟然只是一个半成品，连最高点的神座都只是随意铸造了一个粗胚。</p>
这恰恰印证了顾慎和慕晚秋先前的猜想。</p>
这座神殿被放弃了。</p>
从前任冥王拥有 “追逐净土”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p>
这里便没有继续修筑下去的必要。</p>
可真正让人感到震撼的，并不是这荒芜破碎的正殿，而是一枚枚尘封的生命舱体，像是一只又一只竖眼，与这青铜立柱一同守卫着荒芜的大殿。</p>
这些生命舱体的能源没有被切断。</p>
最高点的神座之下，是一座漆黑闪耀的秘银巨矿，这些生命舱体的管道穿过秘银，直抵 “山体”核心，这些秘银封锁着一枚跳动的黑点，黑点散发出来的无序源质，被前任冥王留下的冥火所转化，恢复秩序之后送到了正殿的诸多舱体之中。</p>
慕晚秋看着眼前的场景，被震惊地久久不能开口。</p>
她明白那一缕灾厄泄露出来的原因了。</p>
前任冥王在王座之上留下了一缕 “冥火”。</p>
冥火是世间灾厄之源。</p>
这座荒芜的大殿之内，满满充斥着不祥的力量，泄露出那么一缕，实在太正常不过了。</p>
许久之后。</p>
慕晚秋声音沙哑开口： “前任冥王在保持‘理智的时候，就已经这么疯狂了么？”</p>
顾慎并没有回应。</p>
他站在青铜大殿的入口，整个人的神情有些麻木，也有些悲哀。</p>
眼前的大殿之中，堆叠着近千个生命舱体，这些生命舱体的数量……比花帜地底的还要多得多。</p>
这些舱体之中豢养着一具具娇嫩的，柔弱的躯壳。</p>
他们还活着。</p>
他们也已经死了。</p>
“这些……都是基因法案的产物？”</p>
顾慎悲伤地开口。</p>
却不是对慕晚秋说的，而是在心湖之中，对褚灵说。</p>
“从舱体上的标记，年岁痕迹来看……很有可能。”</p>
褚灵也被这青铜大殿的画面震惊到了。</p>
顾慎的心中有不安。</p>
她也一样。</p>
作为【源代码】，她的算力要远远强过顾慎</p>
，所以在锁定 “凛铁山”坐标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凛铁山距离顾慎的故乡实在太近，而顾慎的身世档案十分模糊，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出生背景。</p>
顾慎随便找到了一座就近的生命舱体进行查看。</p>
这舱体的表面，被红银覆盖涂抹。</p>
大量营养液浸泡着一个半岁不到的婴儿，因为 “冰冻”技术，这个婴儿停止了生长。</p>
当年在花帜地底。</p>
崔忠诚告诉顾慎，当年联邦政府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源质风暴，决定在地底地尝试性推行 “基因法案”，看看能否人工制造神座。但最后结局却十分不理想，人工制造出来的那些婴儿，并不能被联邦政府很好的掌控，而且会出现各种不稳定的症状，寿命也十分短暂。</p>
由于成功率太低。</p>
而且僭越了人类对道德伦理的公知底线。</p>
于是议会选择中止法案。</p>
至于那些已经被基因法案制造出来的 “生命”，出于人道主义，并不会就此扼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