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松屹侧目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书,一本是《局外人》,一本是《绿山墙的安妮》。
“局外人。”
苏松屹没有半点迟疑。
他无法想象自己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的震撼。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这个离经叛道的开头给他留下了的印象,并不下于“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最让他感动的,是这本书的尾声。
“此时,长夜将尽,汽笛声响了起来,它宣告着世人将要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这一段往后的所有文字,他都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但是,方知嬅没有给他念《局外人》。
“小孩子就该看小孩子的书。”
这个姐姐如是说道。
她虽然有时候挺嫌弃这个弟弟的,但还是希望他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天真快乐不知愁。
不管是对方知嬅,还是对苏松屹,妈妈都是个太过忌讳的词。
她在读《局外人》的时候都哭过好几回呢,她可不想苏松屹也这样。
给小朋友念的故事啊,一定要温柔。
所以,方知嬅想念《绿山墙的安妮》给他听。
纯真善良、热爱生活的女主人公小安妮,自幼失去父母,11岁时被绿山墙的马修和玛丽拉兄妹领养。
她个性鲜明,拥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自尊自强,凭借自己的刻苦勤奋,不仅让马修和玛丽拉感到喜欢,也赢得了一众长辈和同学的关爱和友谊。
方知嬅希望苏松屹能像安妮一样成长。
只要胸怀希望,不懈努力,这朵纯白无暇的花,终会结出美满丰硕的果实。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老,时间掩盖了我的热情,吞噬了我的纯真,收回了我的童趣,但它抹不去我的快乐。”
方知嬅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分不太清平翘舌,si和shi偶尔会混淆。
或许是受她老家那边方言影响的缘故。
而且她天性孤冷,也不太懂得将故事说得婉转动人,跟“棒读”没什么区别。
但她的声音仍旧是很好听的,苏松屹能感受到她平淡的话里,藏匿着的柔情缱绻。
“我的愿望是,现在当个快乐的女孩,中年时当个快乐的阿姨,老了当一个快乐的老太婆——总之,拥有快乐的一生。”
她悠悠地念道,微茫苍白的脸,一半沐浴在婆娑的灯影里,一半藏匿在额前垂下的几绺发丝中。
“你也要快乐,知道吗?”
方知嬅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着苏松屹的眼睛,很认真地叮嘱道。
“嗯,我会的。”
苏松屹微微颔首。
夜深了,方知嬅在他的床边轻轻睡去了,胳膊还搭在他的身上,俏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
苏松屹仍旧没有睡意,只是安静地看着药瓶里的点滴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除了偶尔眨下眼以外,就跟精致电的人偶差不多。
这时,突然有一股气流从腹腔徘徊到了肠道,再排出体外。
“啊!通气了!”
毫无生气的人偶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终于可以吃东西了!”
苏松屹按捺住内心的喜悦,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一旁睡觉的方知嬅。
他放慢动作,伸手去够柜上的面包。
这些是方知嬅提早买来的,估摸着通气的时间不远,知道他会馋嘴。
但是面包放在他的右手侧,右手扎着针没法动,左手又够不着,侧身也会牵动伤口。
所以,苏松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或许是因为他动静有些大,方知嬅还是从睡眠中醒来了。
脸上拂着有些凌乱的发丝,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憔悴。
“通气了?”
见苏松屹想伸手去拿面包,方知嬅揉了揉眼眶,略感欣慰。
“嗯,想吃东西了。”
苏松屹看着她,眨了眨眼。
“先垫一下肚子。”
方知嬅撕开面包的包装,喂到了苏松屹的嘴边。
喂他吃完面包,她又倒了一杯温开水缓缓喂给他。
“等着,我现在去外面找找,看看有没有卖宵夜的。”
方知嬅理了理头发,起身朝着病房外面走去。
“现在估摸着都半夜了,哪有卖宵夜的?”
苏松屹出声制止了她。
“有卖烧烤的啊。”
方知嬅淡淡地道。
“可是我现在也吃不了烧烤啊。”
“啧,我又没说给你买,我自己不能吃么?你这人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啊?”
方知嬅撅起嘴,傲娇地扬起脸。
凌晨两点,外面的街道很冷。
只有昏黄的路灯还亮着,路上往来的车都很少了。
方知嬅缩着身子,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
她走了很远的一段路,也没有看见卖宵夜的摊子。
“不能吃辣,得吃一些易消化的。”
方知嬅喃喃地道,连续跑遍了两条街。
“老板你好,我弟弟生病了,现在不能吃太辣的,你能不能帮我煮一碗皮蛋瘦肉粥,我多给您一些钱。”
每遇到一家大排档,她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话。
那姑娘站在风里,冻得瑟瑟发抖,怪让人心疼的。
一个坐烧烤的热心老板娘欣然应允,店里正好有做香菜皮蛋拌豆腐这样的凉菜,皮蛋肯定是有的。
“姑娘,你的粥,我给你打包好了!”
“好,谢谢老板!”
方知嬅站在店子里的帐篷下,迈着小碎步,将手笼在袖子里,缩着脖子,鼻尖冻得泛红。
“再给我来二十串羊肉串,一盒烤河粉,一罐冰可乐。羊肉串多加辣!”
“欸?你弟弟阑尾炎,吃不了辣吧?”
老板是个糙汉子,有些懵。
“嘻嘻,我可以吃呀,我要当着他的面吃烤串,馋死他。”
方知嬅眯着眼,温柔地笑了起来。
做烧烤的那对夫妻闻言,一齐笑了起来。
最后看着那个女孩子戴上了兔耳朵兜帽,拎着给弟弟买的粥,在风里蹦蹦跳跳回去的样子,夫妻俩都有些感动。
“窗歪的麻缺,在电线杆上哆嘴~”
“泥嗦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柑橘~”
回了医院,方知嬅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格外明显。
苏松屹,能让她跑着去迎接的人。
“松屹吖,我给你买了皮蛋瘦肉粥,给我自己买了烧烤!”
“知道,隔了老远就能听见你的脚步声,别跑那么快,当心摔了。”
苏松屹微微笑着。
“嗨呀,这还不是因为你想吃东西嘛?”
方知嬅将宵夜放在了床头柜上,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呵了呵气。
“来,我喂粥你喝。”
她喂粥的时候,真的特别温柔,很有贤妻良母的样子。
“很烫的,我吹吹,你别急。”
“呼~呼~”
“啊~张嘴。”
“哎,真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一勺一勺地喂着。
买来的烤河粉和烧烤都已经冷却。
轰!
随着一阵轰鸣的雷声,天花板开始震颤。
哗啦!
霎那间暴雨倾盆,今夜将会很漫长,雨也会下上一夜。
方知嬅看着窗外的夜雨,关上了窗格,轻轻哼唱起来。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
“我接着写,把永远爱你写进诗的结尾……”
那一晚,她在窗台上没有看到蝴蝶,却总觉得有蝴蝶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