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的石屋光线难透,阴暗难视,但他耳中却能清晰闻见几个人在商量事情。
他从光明处一下进入如此昏暗的地方,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正要仔细调整一番,忽闻商议声顿住,沉默片刻,上方旋即传来一道清冷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木巴,你来了。”
木巴听出这时强端的声音,慌忙上前两步,躬身道:“羌人木巴,拜见大王。”
这时他的视觉略有些恢复,趁机用余光打量一二,但见强端露着膀子,高居主位,他的左右各坐有一位汉子,三十来岁的模样,此刻都直直盯着门口的他观望。
木巴心底一跳,慌忙低下脑袋,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强端对他的恭敬表示满意,便轻轻应了一声,又伸手指了指右手边那名汉子,道:
“他叫符健,原本居住在武都略阳左近,昨日刚刚带着族人投奔于我,还带来了你们武都羌人的动静……木巴,你说得没错,武都的羌人果然勾结汉人,这时候已经发兵打过来了。”
符健微微欠身,道:“是的,足有数千之众,还有马家的战旗,恐怕再过几日就要踏入阴平地界了。”
大敌当前,但不知为何,木巴心中却十分欢喜,忙道:“大王,你看我木巴没说错吧!”
强端捏着胡子,目光灼灼:“听说你有勇有谋,你倒说说,怎么破去敌势?”
木巴情知他在考教自己,倏忽精神一震,大声道:“大王不必惧怕,阴平城筑于山腰,易守难攻,几千勇士守住这里几日,马超他们一定会在吃光粮草后无奈退却!”
强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阴平虽然坚固,但城寨位于山腰,容易被人断了水源,且不说马超身经百战,听说汉人中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小将,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是姜维那厮!”木巴狠狠一锤地面,长长吐了一口气。
“更何况,我一统白马氐不久,还有很多人表面上臣服,心里却很不服我。阴平城位于我领地中心,要是让他们打了进来,周边的这些部族还不得造反了?”
强端说到这,蓦然面色一沉,狠狠道:“——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在他们踏入阴平之前,将他们尽数灭了!”
这时,强端身边另一名大汉用粗哑的嗓子喊道:“大王,我即刻就去召集族中勇士。”
“等等——”强端挥手将他拦住,道:“马超毕竟非同小可。符双,你召集族中全部勇士,记住,每家每户都要出兵!两日后随我赶赴白水设阵,阻击马超!”
那个叫符双的汉子回了声“是”,就此起身离去。
木巴没想到白马氐王强端强横至此,面对凶名赫赫的马超依旧信心满满,当下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没口子称赞起来。
强端对这些溢美之词却是充耳不闻,只将目光扫到木巴脸上,似问道:“你说那些汉人都是蜀国人?你对他们的情况可曾了解?”
木巴一愣,旋即答道:“马超投降了蜀国,那些汉人肯定是蜀国人,不会错的。他们中有一个叫姜维的头头,原本是魏国的边将,不知为何又投了蜀国……”
他絮絮叨叨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强端闻罢缓缓颔首,言道:
“上个月,我派人向魏国新任的关中大都督曹真请安,还献上了一匹宝马。我的使者带回消息说,魏国的凉州很不平静,曹大都督正在收拾兵马,准备在这个月西进凉州,讨伐叛乱。如果消息不假,那么曹大都督的兵马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天水、陇南一带,距离武都并不算远……”
说到这人,他忽将目光投到木巴充满疑惑的脸上,用不容拒绝的口气道:
“你既然对汉人的事情这般清楚,就代我跑上一趟,到天水、陇南找到曹大都督,只说我在白水拖住蜀国人,请他速速赶来助我,共破蜀贼!”
木巴陡然听到“天水”二字,心头倏忽涌起阵阵阴影,面色亦随之一沉——去年上邽城下惨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自己又因此被魏国通缉捉拿,让他去魏国找曹真,那真是要赶鸭子上架——太也强人所难了。
更何况,他觉得强端只是区区一介氐人,人家曹大都督又是身份贵重,怎么会巴巴赶来相救?怕是援兵没请到,他自己反被人卡擦一刀,杀了泄愤了事。
但面对强端凌人的目光,木巴却是不敢违抗,只得一声不吭,顿在当下。
强端似乎知他所想,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印,丢到他的跟前,道:“这是魏国赐给我的王印,也是信物,有它在手,可保你一路畅通,你且收好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当年下辩之战,我与曹大都督并肩作战,所以他一定会来救我,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木巴心情稍复,躬身捡起那枚小印。
上方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吧,等我击败马超,武都就是你的了。”
木巴咬了咬牙,似乎做了最后的决定,他将小印放入怀中,躬身行了一礼,亦转身离去。
等他身影完全消失,符健忧心忡忡道:“木巴吃了败仗救丢下主人逃跑,实在是个小人,大王不怕他有二心吗?”
强端冷笑道:“他就是一条没了家的野狗,天下虽大,却没有他容身之处。如今我既然愿意赏他一口饭吃,除了乖乖服从,他还能怎样?”
符健情知他说得在理,不再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有一句话他想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个木巴在武都还有一个大号,大名鼎鼎,正是扫把星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