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8章 方折春枝一寸
辰燕寻步履蹒跚,不像十五,像垂垂老朽九十五。他慢了又慢,恨不得这段入场的路,可以走到天荒地老。
他感受到各种强大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缄默。
可能现在太年轻了,气血旺盛得令他发呆都不能,他有点困惑。
故事不应该是这样发展啊。
他此来观河台,只为夺魁,为那一份点化在命运里的人道之光。
助辰巳午洞真,为宋国展旗,便是他承诺的回报。
他理当不显山不露水地走进黄河之会正赛,再以刚好的实力,恰当的发挥,一步步走到决赛。
当然是可以翻底牌的,他做好了本次大赛无比激烈的准备。甚至预期大家都打到内府境极限,直追姜望当年在断魂峡创造的所谓“青史第一内府”的战斗记录……他准备了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翻开的牌!
可不应该第一场就开始翻底牌啊。
这还是预赛的第一场!
姜安安是什么级别的对手?
当年姜望十九岁,仗剑出临淄,打遍同境无敌手,号为“内府魁领”。
现在的姜安安,今年已经二十一岁,比姜望更早开始修行,比姜望登场时的年纪更大,坐拥现世最顶级的资源,有数不过来的名师指点……不说比当年登场的姜望更强,哪怕只是跟十九岁的姜望持平,那也是所有人夺魁路上的高山。
要想翻过此山去,岂能不拿出一点真本事?
问题是真本事要拿出多少,要是现在就把底牌翻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本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仅大家已知的、曾列席朝闻道天宫的绝世天骄,就有十五岁的宫维章、十二岁的鲍玄镜、十五岁的诸葛祚、十四岁的孛儿只斤·伏颜赐、十三岁的范拯。
这是等在正赛席位里,迎接诸方挑战的天骄之绝顶。
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尔朱贺,一个与姜安安同龄的褚幺,在预赛里乱杀,随机等候有缘人。
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辉煌大世,天骄群起,并耀长空。
道历三九一九年,斗昭与重玄遵天骄并世的一战,仿佛掀开了这个时代最辉煌的序章。而那撞破阎罗天子、逆旅时光的剑仙人,璨耀当世,注定辉映万年。
李一以打破历史极限的洞真修为,更是剑未出鞘,便撕裂了岁月黄卷。
此后不断革新历史,不断打破记录,这些人简直是把天都打破了,才有眼下这般星河耀眼,群星闪烁在人间。
即便是辰燕寻,以乘槎星汉的勇气踏上这新生之旅,理当摧枯拉朽,实则也步步惊心。
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选择去外楼场厮杀。
但且不说十五岁的辰燕寻去角逐外楼场是多么显眼,外楼场里还有十八岁的于羡鱼,十七岁的卢野,十七岁的骆缘,十八岁的越国龚天涯……这也都是朝闻道天宫里有坐席的!
哪里有容易的场次?
辰燕寻慢慢地往前走,脚步甚轻。
一剑斩碎了惊疑,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姜望不可能在黄河之会上做任何手脚,于他这是近乎立道的一场盛事。他这样的人,更不会拿他的亲妹妹冒险。而放眼诸天,即便是超脱存在,也不应在这场现世最受瞩目的大会上触霉头。
如此盛会,谁来谁死。超脱都不顶事。
那么是我燕春回的这条路……天意不眷吗?
辰燕寻深吸一口气,终于站定了。
说不得也只能像姜望一九年夺魁的那一场——任你千百次重来,我只一剑,接不下,就不改结局。
“少年郎!不要紧张!”许象乾终究是个有同情心的,在场边大声安慰:“就当积累经验了。跟我家安安打,你能学到很多!”
辰燕寻看起来像是被这猛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循声看来,灿烂一笑:“谢谢你啊!”
姜安安很想申请场边静默,但视线扫了一圈,没有扫到她的裁判哥哥。
承诺要亲自监督每一场比赛的镇河真君,并没有出现在这处赛场。
只是留了一只“知见鸟”、一条“得闻鱼”,遨游在场外。
此刻整个观河台上,两千八百场预赛同时进入开场准备,自然也有两千八百对知见鸟、得闻鱼的组合。
镇河真君注视着整场黄河之会,兼顾二十八大赛区,于其心力,亦是一场恐怖的昭示。赛场上瞬息万变,天才们各有妙想,两千八百场要想尽都把握,真非绝顶强者不可为。
倒是巡察比赛的黄舍利黄阁员,背着双手站到了场边,一脸严肃地瞧着赛场,却在姜安安看过来时,眨一下眼睛。
姜安安直想捂脸。
说不清了都。
本来以大欺小,对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她就怪不好意思的。现在场边都是亲友团,全场尽是给她的欢呼声,巡场裁判还跟她使眼色!
她自己都怀疑自己作弊了!
这不是特意给她安排的好欺负的面团吧?
哥哥肯定不会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开玩笑,但会不会是有人为了讨好哥哥呢?类似的讨好到她这里来的事情……这些年她也见过不少。
等会一定要下手轻一些,给这可爱少年好好表现的机会……总不能白来观河台一趟。他也是很努力才走到这里,他的家人也在期待他的表现吧?
姜安安决定打个势均力敌,最后险胜一招,让这少年“虽败犹荣”。
三指长的“得闻鱼”,鳞尾清晰,虚实不定,遨游在空气中,泛起一道道声纹的虹尾。
镇河真君的声音响起来:“披星戴月,方折春枝一寸。风雨兼程,才有毫光半缕。宝剑养锋在匣中,诸位,良时已至,是时候让这个世界,看到你们。”
仿佛千百个声音同时呼啸,仿佛一整个现世,都在等待:“比赛……开始!”
肯定是众生法身在说话——姜安安心中正这么想。
便见惊电一道,好像撕开了眼瞳!
一支镞白之箭,仿佛流星贯月,又如白雀栖枝,停在了她的眼眸上。
此曰……白矢!
得到旸国完整传承补充、由其兄所完善推演的蜃月雪瞳,自发产生反应,冰花照眸,冻结箭头。蜃月横空,立即改变战场环境。
高楼,无尽的高楼拔地而起,高低错落,耸立如林。
飞舟在高楼之间穿梭,虹桥上人潮汹涌。
擅长幻术的姜安安,第一时间铺开了梦都画卷。曾经见识过的人间,丰富在她的幻术里面。
但也正是在画卷铺开的这一瞬间,便听到了裂帛声。
刺~啦!
一支巨大的、仿佛战船撞角般的三棱箭头,以无可挽回的姿态,从天而坠,将这梦都画卷撕开。
高楼在垮塌,飞舟已经断裂。
蜃月像一个被戳破的水泡,整个幻境片片飞碎。
在混乱纷飞的流光中,有唯独一道旋转的空洞,贯穿所有。空洞之中,三支羽箭并成了一线,发出尖锐的啸鸣,三声作一声,三箭连一箭。
此曰……参连!
太快了!
蜃月幻境方起乍破。幻境才破,这三支连成一线的羽箭,便已杀至眼前。
姜安安好歹做出了反应,竖掌在眸前,掌心幽涡旋转……
祸斗印!
但锋矢仍在前行。那狂妄的啸鸣从未消逝,甚至一切仍只是刚刚发生。
幽光瞬间耗尽,整个幽暗漩涡被击破。
这只竖掌就这样被贯穿了!
叮!
箭头钉了姜安安的眼球上,令她眼前一片霜白!
从左眼,蔓延至右眼,那裂隙竟然也“参连”。
咔咔咔——
观战席上,人群惊起。
只见得姜安安那只明亮美丽的大眼睛,眼球如冰晶般,显现了蛛网似的裂纹!
痛!!!
姜安安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头,是跟着娘亲去枫林城投奔哥哥的前夜。预感娘亲或许要离开,不知道哥哥是否接受自己,而父亲已经不在了。
此后再没有过。
她知道哥哥永远爱她。
这些年她或许有过精神上的伤心,有过对哥哥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
但在身体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