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实验室,王一刀先看了看那具将要被制成标本的尸体,他捏了捏腿,软软的,没有尸僵,探了探鼻息,尚有。“这帮该下地狱的杀人狂!”他不无愤怒地想。他掏出那瓶二锅头,倒入一只烧杯里,开始自斟自饮。
喝完二锅头,王一刀有些醉了,他到隔壁的休息室休息。他靠在床上躺下,点燃一支烟,在烟雾袅绕中,他想起认识博士的那个夏天。那个夏天的博士,清秀而消瘦,当博士那只白净的手按在他的额前时,他闻到了一股药水的味道还有一种沁人肌肤的凉意,自从博士走后,他便再也没有喝过那么清凉甘甜无花果糖浆了。要是博士还健在的话,一定很欣慰他也到东京大学医学院读过书,依博士的一贯行为来判断,一定是不赞同他把三个少年制成标本,不但是不赞同,而且一定是强烈反对。直至现在他也没有弄明白,博士明明知道是他下的毒,为什么博士直至临死也不愿意说起?难道博士仅仅只是保护他?
困倦至极,王一刀决定要睡一觉,反正雇主给的是三天时间,以他的手艺,根本上一天半就够多了,马虎一点的话,一天也便够了。一想起那个要做成标本的女人,他便有些心烦意乱,因为他断定,那个女人并没有死,应该可以抢救得回来,甚至可以自己苏醒过来,他并不想杀死那个没有死的女人,把她制成标本,然后打包运送到美国的丹佛,参加下个月在那里展出的“人体标本世界巡回展”,到了冬天,这批标本还要到北京展出。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收了雇主的钱,凭他对雇主的了解,雇主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豢养了一大批的打手,如果中途撂挑子的话,那么他的下场有可能是会被制成标本。他倒是希望那个女人可以自顾自地活过来,然后自己跑掉,甚至可以去报警,把他和雇主还有另外一些杂碎统统抓起来,然后,经他们定罪量刑,他便可以去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还可以与博士重逢。
半夜时分,王一刀惊醒了。他睡觉的房间没有窗户,他便走到有窗户的走廊上,一轮明月,映在天际,夜风吹拂过窗外的一棵又直又高的鹅掌楸,发出“哗沙”的声响,暑气有些消隐了,风中有丝丝的凉意。他正寻思今晚要不要工作时,忽然瞥见隔壁的实验室的大门虚掩着,他情知有些不妙,但心里又暗暗有些欢喜。他推开虚掩的门,发现本应躺在实验台上的尸体不见了,这个女人走得很匆忙,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
急匆匆,王一刀步入厂区,在一帮下夜班的女工中,他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女人,她没穿鞋子,步态踉跄,四处张望,神情慌张,她很快就找到了出口,那是一个要刷卡才能通过的安检门,保安室里两个昏昏欲睡的保安在打着瞌睡。她四下张望,发现了跟在她后面的王一刀,尽管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定然是凄然地看了他一眼,她微微弯腰向他鞠了一个躬,他朝她挥挥手,走到她身边,把她的鞋子递给她,然后快步走到安检门边,掏出卡,“嘀”的一声,安检门打开,他冲她示意,当她跨过安检门后,他再次冲她挥了挥手。
回到实验室后,王一刀彻底清醒了。他知道,那个女人逃出后,一定会报警的,所以,他决定完成自己一生中最后一个作品——在排队做标本的尸体中再选出一具,再把这个标本当作是那个逃出的女人,发往美国。
人终将一死,王一刀心想,在博士去世的那个夏天,他的心其实已经死去了一半,另一半为了探寻博士的足迹而活着。在东京大学医学院知名校友展览馆,他第一次见到博士年青时的照片,照
(本章未完,请翻页)
片中的博士眼睛明亮,博士眉宇间透出的自信如八月的湖水一样马上就要溢出眼眶。博士的论文,他也仔细的读过,即使从现在来看,博士的论文也算得上是治学严谨、机灵睿智、旁征博引、逻辑清晰,他想,他的论文也是具备这些特点的,真和博士的论文比起来,怕也是不分伯仲的吧。但是,博士恐怕是竭力反对他杀人的吧。他对博士的模仿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他模仿认识博士的那个夏天的每一个细节,他用酒精把他的十指擦得白亮白亮,他做了一罐冰镇的无花果糖浆放在冰箱里,他像博士一样温文尔雅地说话,然后,他便在大街上找寻如那个夏天和自己一样的少年。
整整忙碌了24小时,终于把那个标本做完了,然后,他找出质量检验单,在制作人一栏中签上自己的英文名——Jeff.Wang。做完这些后,他决定回家,他要对沈家秀有所交待,对她腹中的孩子有所交待。
到家后,王一刀看到了沈家秀留给他的便条:亲爱的,做了你最爱的菜,你也不回来,我放在冰箱里。我给你买了套西装,放在衣柜里,你可以去试一试。你不在家,好无聊,于是我报了个欧洲10日游,即行出发,你到家时,我应当是在飞往巴黎的途中。在家好好吃饭哦,我买了瓶二锅头,记得不要贪杯哦,想念你的秀。
王吟瑜失踪已经超过一个月了,如同大多数的失踪案一样,警方已经放弃搜寻失踪者,说放弃搜寻也并不准确,因为警方压根儿就没有搜寻——他们有理由相信这起失踪案与其他的失踪案并无分别,失踪者会于不久的将来自顾自地走回来,带着一路的风尘仆仆和醍醐灌顶式的看破红尘。警方的这套说辞的确是有证据支持的,说是有一个失踪10年的女人,她丈夫因为她的失踪而下狱8年,她却活活泼泼地回来了,说是在新疆摘了几年棉花,在甘肃挖了几年土豆,在西藏挤了几年牛奶,最后,她觉得都不好玩,当秋风把她的思乡心刮得水波荡漾,她便回来了。“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一位警察说。
在看守所的这些天,赵淮南完全是想通了(当然,他也只能想通,因为如果想不通之后,只能继续想,直至想通为止。),都是命运的安排,哪怕是判处他死刑,那也没有什么,还可以早些到天堂看到王吟瑜,也许那时她还会装作不认识自己,或是责怪他来得太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只有明媚阳光和不绝赞美诗的地方无聊地靠回忆过往来打发时间,又或许她在天堂里并不愿意见到他。
城南看守所的伙食还不错,厨子们从不弄虚作假——荤菜像荤菜,有历历可数但货真价实的肉丝为证,所以,在饮食上,赵淮南也不亏欠身体什么。狱警们也还算和蔼可亲——从不随便责骂犯人,自从上次张玉良给赵淮南带了几条烟和一笔钱之后,他在看守所的生活便变得自由与滋润起来,管教甚至把图书室的管理工作交给他,当听说他是江南春集团的董事长时,对他愈发地和善起来。
图书室藏书还算丰富,有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保罗?萨缪尔森的《经济学》,《中国法制史》,《开皇律》,《大明律》,《宋刑统》,还有一些文学作品,如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雪国》,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梭罗的《瓦尔登湖》,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等。看书的日子时光容易打发,不会想其他的事情,还可以与书中的智者心灵沟通,就怕夜晚来临,一种无依无靠、被命运抛弃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时光掩埋的孤愁就袭上他的心头。
张玉良来看过赵淮南几次,也只有张玉良才能来看他,赵玉颜都不让见。张玉良给他带来了几条中华烟,还通过管教转交他一笔远超过生活费的钱,这些物资给他营造出相对舒适、不受打扰的环境,也就是在看守所,已经戒掉多时的烟草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他决定,如果他能出得去,到死他都不会再戒烟了。他对张玉良越来越有好感,他也知道,这种好感与他的社会地位的急剧下降也不无关系,他决定若是他能活着出去,他一定对张玉良和赵玉颜的事情不加干涉、任由其发展、最好送上真诚的祝福、祝他们花开锦绣、百年好合。
警方与检方对这个案子也十分头痛,因为现有的证据还不能指证赵淮南就是杀人凶手,尽管卧室,客厅,洗手间,甚至于床上都检出了赵淮南的生物检材,但毕竟他们还是夫妻,赵淮南每周都要去的,他在这些地方留下些生物检材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但人已经抓了,要撤销案件恐怕也不容易,上头怕也是顶不住。马上羁押就要到期限了,检方关于是否要批捕犹豫不定,最后一致同意还是在等几天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