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撩开帘子向后张望。“蒯大哥,小芹姑娘还在土坡上站着呢。太痴情了!”
“她舍不得你走啊!”妙锦道。
“小芹姑娘刚才送给蒯大哥一个香囊吧?拿出来让咱瞅瞅呗?”秋红眼尖,早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田铎道:“哟哟哟!俺师娘送俺师父的信物,岂能给你这个没坐过花轿的小丫头瞅?”
蒯祥训斥田铎:“当着姑姑的面,休要胡言乱语!”
田铎做了个鬼脸。“徒儿知错,掌嘴!掌嘴!”他象征性地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秋红嗤嗤笑。
蒯祥不情愿地掏出香囊。“就是这个,没啥好看的。”
香囊很漂亮,五彩丝线绣成,一针一线皆精细,上方绣的是绿荷托红莲,下方游着一条色彩斑斓、摇头摆尾、妆甚愉悦的金鱼,鱼的身体边缘衬有水纹,水纹之下是五色串珠缨络。
秋红惊叹:“呵,金鱼莲花!”
妙锦意味深长地吟诵:“戏跃莲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姑姑吟的是什么诗?”秋红故意问。“是在说蒯大哥的香囊吗?”
“我吟的是唐代才女薛涛的诗,”妙锦回答。“她与大诗人元稹相爱,分手后日夜思念,写下了这首《鱼离池》。句句情思,字字凄艳。”
“呀,这分明说的是蒯大哥呀!”秋红击掌。“蒯大哥今日一别,便是离了小芹姑娘的池了!”她是个调皮丫头,鬼精灵,不肯轻易放过这一拿蒯祥开心的机会。
蒯祥的脸红了。“我与芹儿仅是师兄妹,况今日又非生离死别。”
“装,装!”秋红继续奚落。
妙锦又在一旁独自吟诵:“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姑姑念这两句刘禹锡的《竹枝词》,什么意思?”蒯祥把香囊揣入怀中,他急于摆脱尴尬。
“你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便好。”妙锦道。
马车颠簸行进,旅途枯燥,车上的人都闭上了眼睛,或打瞌睡,或养神。
蒯祥悄悄再度掏出香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束乌黑的头发。
……
马车终于在天寿山长陵工地外停下。
蒯祥、徐妙锦一行四人钻出马车时,蔡信、周文铭、陆祥已在等候。
蔡信迎上前:“郡主大驾光临,蔡信等有失远迎。”
妙锦道:“妙锦明日给姐姐上上香,后天就回去,你们不必陪着。”
“照顾好郡主,是下官的职责。”蔡信转向陆祥。“带郡主去馆舍歇息吧。”
陆祥:“喏!”
蔡信问蒯祥:“你们师徒两个怎么着,是先落落汗呢,还是了解一下工程?”
蒯祥道:“我们是来干活的,先到工地上转转吧。”
“好吧,你到工地上熟悉熟悉也好。晚上师叔和宋大人一起,给你和妙锦郡主接风。周所丞!”
“文铭在。”周文铭应答。
“你带他俩到工地上转转,介绍介绍工程情况。”
周文铭招呼蒯祥:“走吧,蒯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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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师兄请!”
周文铭、蒯祥、田铎三人走入长陵工地。
周文铭边走边说:“我比师弟早来几日,就充回向导,给你们讲解讲解吧。”
“蒯祥洗耳恭听。”他打量着眼前郁郁葱葱的青山绿水。“青山环抱,明堂开阔,绿树丛丛,水流屈曲横过。这里又恰好处在紫禁城一路正北的延长线上,的确是个风水宝地。”
“让你说着了,”周文铭道。“这在风水上是有讲的,叫做‘天门山拱震垣,地户水流囚谢’,”
“你师弟愚钝,听不太懂。解释解释呗?”
周文铭卖弄道:“风水上论,东北方为鬼门,西南方为人门,西北方为天门。东南方便是地户口了。”他指着前方的山水。“你看到的青山环抱,便是‘天门山拱震垣’;而那道流水,便是‘地户水流囚谢’。靠山对水,这种地貌最适合建造皇陵。”
“哟,师兄多会儿成风水先生了?”
“我哪儿有那个本事,这是廖均卿说的。”
“廖均卿?”蒯祥想起来。“此人我听说过,他也参与了北京皇城的勘测,据说肚子里有些真货。”
“没错,有名的江西术士。永乐五年徐皇后过世,廖均卿遍鉴各处的名山后,奏言平北有吉壤,叫黄土山,山前有龙虎二山,形成风水宝地。于是圣上便决定在此建造陵寝,并改黄土山为天寿山。皇陵工程于永乐七年破土动工,至今已有十一年。圣上亲自给它定名长陵。”
前方是一座重檐庑殿式的大殿,黄色琉璃瓦盖顶,坐落在三层汉白玉台基之上。
周文铭指着大殿道:“这就是享殿,面阔九间,仅比奉天殿少两间,但立面的总长度却长过了奉天殿。它进深五间,梁、柱、檩、椽、斗拱等构件全部用香楠制作,极尽奢华。殿内六十根金丝楠木明柱承托殿顶,尤以中间四根最为醒目,每根都直径四尺,高三丈六尺,自根至顶均为独木构成,极为壮观。过会儿你们进去看看。”
“楠木温润坚实,是珍贵的好木材,”从小就干木工活的蒯祥对木材最为内行。“我朝皇家工程对楠木情有独钟。只是楠木采自西南深山,路途遥远,运输极为困难,须扎成木排,顺江河与运河辗转运到北京,要用一两年的时间,花费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周文铭同感:“是啊,费老力气了。咱工部尚书宋大人说了,过几日他还要亲自去四川采集楠木呢。”
“这是宋大人第二次入蜀采木了吧?”蒯祥感慨。“六十几岁的人,也真是拼了。对了,说到这个享殿,它已经完工了吧?”
“是的,徐皇后的神位就设在殿内,永乐十四年三皇子赵王奉今上之命安奉于此的。”
“这座享殿我得仔细瞅瞅,好好学习学习。”蒯祥道。
“那咱们走着?”
正说着,一群工匠从享殿后面跑了出来,他们边跑边喊:“蒯所正!”“二当家的!”
周文铭道:“盼星星,盼月亮,你的香山帮可把你给盼来了!”
工匠们跑到蒯祥跟前,他们当中有杨青、徐果、郭文英等。
杨青招呼:“廷瑞贤侄,你可来了!”
徐果道:“还以为二当家的升了官,在京城坐衙门坐上了瘾,忘记我们这些力巴儿了呢!”
蒯祥道:“蒯祥是那种人么?”
工匠们七嘴八舌:“不是!”“当然不是!”“蒯所正当了再大的官也还是工匠!”
“这就对了,我蒯祥在工地上一天,就挽起袖子和弟兄们一起干一天活!”蒯祥道。
※
徐妙锦并没有在天寿山住满三个晚上,她回京的日期提前了。
七月初四一早,蒯祥、田铎师徒二人陪着祭祀完仁孝文皇后的徐妙锦、秋红主仆,从享殿走出,走下台阶。
返程的马车已在路边等待。
妙锦道:“妙锦祭祀完姐姐了,就此回去了。”
“您这也太蜻蜓点水了吧?”蒯祥有些不舍。 “不是说好了再住一个晚上的吗?”
“不了。我临时改了主意。”妙锦道。
“为什么?”
“妙锦在此一日,宋大人、蔡大人他们就要隆隆重重地陪一日,弄得鸡飞狗跳,走的时候还要送礼物。妙锦实在不习惯。”
“所以姑姑才一大早跑过来独自祭祀,连太常寺的祭祀官员都不等?他们昨晚就到了昌平,此刻正往这儿赶呢。你悄悄走了,他们回去后如何交代?”
“妙锦是来看姐姐的,他们代表皇帝前来祭祀,与妙锦本无关系。大路通天,我们各走一边。”
“姑姑方外之人,随心所欲,全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蒯祥说什么好呢,只能说佩服!”
“不知说什么好就不说它了,说些实际的吧,回去有什么东西要捎给小芹姑娘吗,比如,情书啥的?”妙锦戏谑。
“姑姑又拿蒯祥取笑。”他的脸红了。
“妙锦说的是实在话,家书一封抵万金嘛。小芹姑娘对你情深意浓,此刻肯定已经牵肠挂肚了,你至少该写封信,报个平安。”
“刚来两日,哪里需要写信。至于东西嘛,地方特产什么的,还是可以捎给城里人尝尝的。”他转向田铎。“田铎!”
“徒儿在!”
“去我屋里,把那篮子东西取来。”
田铎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开,过了一会儿,拎着蔡小芹装食物的那个篮子返回,篮子里摞着两大包东西。
“送车上去吧。”蒯祥吩咐。
田铎拎着篮子向马车走去。
妙锦好奇:“是些什么?”
“都是昌平的山货,核桃和大枣。哪天见到芹儿,交给她便是了。”
“若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她呢?”
“那姑姑就自己吃。”
妙锦笑了。“逗你玩儿呢,你还当真了。我回去就让秋红跑一趟,专程给小芹姑娘送去。”
“谢谢姑姑!”
“瞎客气!好了,我们就此别过!”
蒯祥拱手:“就此别过!”
妙锦和秋红上了马车。
蒯祥望着马车远去,心中些许怅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