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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景泰帝朱祁钰坐在乾清宫里发呆。
近侍张永指挥着宫女端来一碗乌鸡参汤。“皇上,您晚膳没怎么吃,奴婢特地让御膳房熬了乌鸡参汤,您趁热喝口吧。”
朱祁钰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马上又吐了出来。“嘴里苦,喝不下去。”
张永使了个眼色,宫女撤下乌鸡参汤。
自从景泰七年二月杭皇后哀子而亡后,朱祁钰的身子也日渐虚弱,越来越不济了。
张永献殷勤,一边给朱祁钰捶背,一边问:“唐贵妃那儿,今晚还去不去了?”
十八岁的南丰美女唐云燕长相甜美,心灵手巧,能歌善舞,深得朱祁钰宠爱,受封为皇贵妃。贵妃前面加上一个“皇”字,地位便冠绝六宫,仅次于皇后了。皇贵妃这一后宫名号就是从这时起第一次出现在了华夏历史上的后妃序列中。
而那个原本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李惜儿太有个性,不肯像别人那样一味逢迎。她与皇帝时有口角,朱祁钰一怒之下,弃之如敝履。后宫的女人,即便再艳冠群芳,也别自以为就可以皇恩永驻。后边虎视眈眈的美女在排长队,就等你出岔子呢。
“不去了,”朱祁钰道。“朕浑身发软。”
“是啊,近些日子勤了些。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朕费了这么大力气,可她们的肚子怎么全都没有半点儿动静啊?”朱祁钰无奈地抱怨。
“皇上,这种事急不得。”
“不急不行啊,储君之位虚悬,已经两年多了,满朝的大臣们都在议论着立储。”
张永道:“大臣们也糊涂,提议立谁不好,偏提议复立沂王。沂王是谁的儿子,是说复立就能复立的么?”
“前日母后提醒朕,不妨在藩王中选一家。你觉得可行吗?”心机深重的朱祁钰只有在人畜无害的太监面前才敢吐露内心的想法。
“奴婢不敢说。”
“你尽管说,朕恕你无罪。”
张永奏道:“既然皇上问起了,那奴婢就斗胆说说吧。奴婢以为,太后说的对,在藩王中选皇储,总好过复立沂王。”
“讲讲其中的道理。”
张永奏道:“陛下与太上皇之间多有龃龉,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倘若日后由他的儿子继承了大统,翻旧账怕是难免的。立一个藩王之子做皇储,就不一样了,他会对陛下感恩戴德,陛下也就不用担心千秋万岁之后的折腾了。”
这番话搔到了朱祁钰的痒痒肉,他一心想维护的就是自己身后的政治遗产。
“说的好,”朱祁钰道。“你来说说,哪家藩王合适做皇储?”
“这种天大的事,奴婢可不敢胡乱说。”
“朕让你说你就说,不必忌惮!”
张永奏道:“那奴婢就冒死说一回。奴婢倒是听大学士王文议论过,大臣们皆主张复立沂王,唯独他觉着襄王世子更为合适。”
“朕的堂弟朱祁镛?”朱祁钰心中一动,这话竟与母后所言不谋而合。
“是啊,襄王乃仁宗皇帝的嫡皇子,宣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素有贤名,曾两度监国。宣宗皇帝晏驾时,张太皇太后就曾属意于他,提出过兄终弟及,有意让他继承大统。后来在三杨的执意坚持下,才让八岁的上皇接了皇位。”说起这段尘封往事,张永头头是道。
朱祁钰道:“这段事朕倒是也听说过。”
“所以嘛,如今若是把襄王的世子拿出来,作为候选人,朝中的阻力肯定会最小。况且,襄王子嗣众多,而世子朱祁镛在他们中间最为出色。陛下不妨把他叫到身边,慢慢考察着。倘若过些年陛下还没生出自己的儿子,觉着他也听话,那不妨就立了他。”
朱祁钰道:“嗯,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可以考虑的方案。朕该找五叔聊聊了。这样吧,你去尚宝司,把襄王的金牌信符取来。朕要召襄王携子进京,当面观察观察。”
自洪武朝起,中央政府对藩王进京便有严格规定,藩王不得随意入京,朝廷的尚宝司存有藩王金牌信符,皇帝召藩王觐见,须由内尚宝监太监去尚宝司领取金牌信符,作为藩王进京的通行证。
“喏!”张永领命。
※
近些天朝廷大臣们中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氛。自打景泰七年的年底起,皇帝便再没上朝,腊月二十八竟下旨取消了来年的新年大典。接连半个多月辍朝,人心惶惶。大臣们日日聚在朝房中议论。
景泰八年正月十三,王直等一众大臣来到皇宫的左顺门,打探皇帝的状况。
兴安从左顺门中走出。
王直迎上前:“圣上卧病日久,大家来问问,圣上的龙体目下如何了,是否安好?”
兴安道:“圣上一切如故。诸位皆朝廷股肱,不为社稷计,却每日跑来问安,这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