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错?仰人鼻息也叫还不错?”
“妹妹失言了。”吴太后道。
孙太后叹了口气。“镇儿被执敌国已经一年。妹妹你也知道,我那个儿媳思念夫君,哭瞎了一只眼,跪瘸了一条腿,可怜呀!”
“妹妹明白,姐姐是在责怪我没有督促钰儿接他大兄回来。”
“我知道皇帝顾虑什么,其实大可不必。”孙太后道。
“姐姐倒把我给说糊涂了。”
“钰儿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国君,镇儿即便回来,他也不会再惦记那把椅子了,只图个全家团聚。”她主动递过一颗定心丸。
吴太后道:“姐姐,是我粗心,办事不周到。我这就去与钰儿说,督促他尽早接上皇回来。”
“那就有劳妹妹了。宣宗章皇帝只有他们两个子嗣,兄友弟恭,先帝在泉下才会安心。”孙太后的话绵里藏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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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晚膳,太后吴莹在景阳宫里闲坐。
景泰帝朱祁钰像往常一样,来到景阳宫。他向母亲施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吴太后板起面孔。“我担不起你的请安!”
朱祁钰摸不着头脑。“儿子做错了什么,惹得母后如此不悦?”
“娘且问你,你是不是说过将来要和娘一起,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话儿子说过。”
“那你为何如此恋栈,坐上了龙椅就不想起来?”
朱祁钰道:“儿子明白了,母后是怪儿子没把哥哥接回来。一定是有人跟您嚼舌头了,是谁?”
“你甭管是谁,是不是吧?”
朱祁钰转向在一旁伺候的侯泰。“谁来过景阳宫?”
侯泰小声回答:“仁寿宫后晌来过。”
“朕就知道是她!母后,您不懂,这皇帝的宝座不是想坐就坐,想不坐就不坐的。您想过吗,一旦儿子放弃了大宝,多少跟随儿子的臣子都会遭殃,甚至人头落地!”
吴太后道:“娘不是让你放弃皇位。你当这个皇帝已经是既成事实,没人与你争,没人与你抢。娘是让你把你哥哥接回来。他在塞外受苦,你就忍心不管吗?”
“哥哥当初一味听任王振摆布,弄得朝纲混乱,如今受些苦,不也是他的果报吗?”朱祁钰辩道。
“做人要讲良心,”吴太后道。“你的皇位是你哥哥腾出来的,当初他若不委你摄政,你能当上皇帝吗?素有贤名的襄王不是比你更合适?你如今身为一国之君,万乘之尊,不要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让天下人说你是宋高宗。”
朱祁钰一时语塞。
“好好想想吧,听娘的,把你哥哥接回来!”吴太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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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朱祁钰在奉天门御门听政。
兴安高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王直出列:“臣有本!”
朱祁钰:“讲。”
“太上皇被执瓦剌已有一年。如今双方开始言和。李实与罗绮二使回来言明,太师也先有意将太上皇释归。臣与胡大人、高大人联名上疏,恳请陛下派出专使,接太上皇回国!”
胡濙和高谷出列,齐声奏道:“请陛下派出专使,与也先交涉,接太上皇回国!”
尽管他们三个上回被皇帝撅了回去,可他们仍然不屈不挠,而且这回联络了更多的朝臣。
诸多大臣齐声:“请接太上皇回国!”
兴安接过奏本,呈与朱祁钰。
朱祁钰草草翻看了一下奏本,放到一旁,抱怨道:“当初朕百般拒绝,不要登大位,是你们硬把朕推上来,黄袍加身的。现如今,你们又催着朕把太上皇接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万一这是瓦剌的奸计,借此向我们提出无穷无尽的要求,答应,则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难;不答应,又会发生变乱,那该如何是好呢?”
左都御史王文看明了皇帝的态度,顺势奏道:“臣以为陛下所虑极是。王文想问问诸公,你们真以为太上皇能够回来吗?莫非你们相信,也先不要求土地、金帛,就肯放太上皇回来?”
王文为人刻薄,作风强悍,大臣们皆畏惧之,哑口无言。
相持不下之际,于谦奏道:“陛下,臣有话说。”
“于卿请讲。”
于谦奏道:“大位已经定了,不会再有更改。大家的意思只是顺应情理,希望尽快把太上皇迎接回来罢了。臣认为陛下不妨准众臣所请,派出专使,与瓦剌交涉接回太上皇。万一这是瓦剌使的奸计,我们也就有说辞了。”
大臣们见于谦表态,便又开始纷纷附和:“对啊!”“对啊!”
朱祁钰心知肚明,于谦是百官的实际领袖,推他上位的主要人物也是于谦。就此而论,于谦已经把太上皇得罪苦了。既然于谦都不怕朱祁镇回来,自己为什么要怕?再说了,自己的母亲也因为这事责怪自己,压力山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答应下来再说吧。
他点头道:“于卿说的有道理,依你,依你!”
见皇帝松了口,众大臣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问:“可是,谁可出使瓦剌呢?”
右都御史杨善出列。“老臣愿往!”
六十六岁的杨善是靖难时参加过北平守城的五朝元老,为人圆滑,能说会道。他随正统帝亲征,侥幸从土木堡逃生,对被俘的朱祁镇深为同情。
工部右侍郎赵/荣出列。“臣也愿往!”他曾在北土城与也先谈判过,相信自己摸得清也先的路数。
高谷奏道:“右都御史杨善与工部右侍郎赵/荣皆忠义之士,且口才极佳,是正副使者的合适人选。”
朱祁钰道:“好吧,那朕就任命杨善为正使,赵/荣为副使,择吉日前往瓦剌,洽谈接太上皇回朝的事宜吧。”
杨善与赵/荣齐声:“领旨!”
“不过此次出使,朕有话在先,不可送给瓦剌任何钱财。我大明朝堂堂上国,又刚刚打过胜仗,我们绝不惯他们的臭毛病!”朱祁钰故意设置障碍。
众朝臣面面相觑。
散朝了,朝臣们纷纷走出端门。
蒯祥快步追上于谦。“廷益兄慢走!”
于谦停下脚步。
“廷益兄方才在朝堂上的一番话,说得真好,说服了圣上,一槌定音!”蒯祥道。
于谦道:“接太上皇回来,乃众望所归。圣上答应,本在情理之中,功劳不应记在于某头上。”
正说着,王直领着杨善和赵/荣走了过来。
王直道:“思敬与孟仁出使瓦剌,于大人有什么话嘱咐他俩吗?”
于谦对杨善和赵/荣道:“二位的忠心与口才于谦自是清楚,可是,你们两手空空地去,一定困难重重吧?”
杨善道:“于大人尽管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杨大人有何妙计?”于谦问。
“妙计谈不上。可老夫自信,凭老夫的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让也先心甘情愿地放回太上皇。”
“那就拜托了!”于谦道。
王直道:“于大人先忙着,王直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他们两个。”
“好!”于谦拱拱手,与蒯祥一起,向宫城外走去。
王直看看于谦和蒯祥走远,重新转向两位使者。
“二位,你们这回出使,我给你们找了个伴。”
杨善和赵/荣一脸诧异。
“大人说的是谁?”赵/荣问。
王直道:“瓦剌的平章,皮儿马黑麻。你们一路上可以向他了解瓦剌的情况,弄清也先的所思所想。”
“大人把老夫说糊涂了,”杨善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皮儿马黑麻现在何处?”
“二位莫急,”王直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王直与你俩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