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结结巴巴:“十……十……”
“十个指头数不过来吧?哀家也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了。执法吧!”
两名女官一手举刀,一手拎起王振的衣领。
王振杀猪似的呼叫:“太皇太后,饶了奴婢吧!太皇太后!”
宫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住手!”
朱祁镇快步走进慈庆宫,对两名女官道:“你们放开王伴伴!”
两名女官看着太皇太后。
张太皇太后点点头。两名女官松开手。
朱祁镇趋步上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皇祖母,孙儿求求您了,饶过孙儿的伴伴吧!”
张太皇太后道:“你让祖母饶过他,可你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吗?”
“孙儿知道,”朱祁镇答。“伴伴没有严格督促孙儿读书,纵容孙儿贪玩。皇祖母,这些不能全怪他,是孙儿要他这样做的,要罚,皇祖母就罚孙儿吧!”
张太皇太后道:“若只是这些便也罢了。你的这个王伴伴在外朝卖官鬻爵,胡作非为,在内廷培植自己的势力,收了十好几个干儿子,无法无天。你说,这样的弄权宦官,还不该杀吗?”
“王伴伴有错,可也罪不至死啊。皇祖母就看在他尽心伺候孙儿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孙儿回去好好责罚他!”
朱祁镇跪在地上不起。英国公张辅实在看不过去,便朝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四人使了个眼色。五位大臣一同齐刷刷地跪下,齐声道:“请太皇太后准皇帝所请!”
张太皇太后对朱祁镇道:“你先起来。”
“皇祖母不饶王伴伴,孙儿就一直跪下去!”
张太皇太后叹息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贵为天子!为这点事你就下跪,将来如何亲政?如何治国?起来吧,祖母这回饶过他。”
朱祁镇欣喜地连连磕头。“孙儿谢谢皇祖母!”他站起身。
张太皇太后对五位大臣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五位大臣站起。
张太皇太后继续申饬王振:“你们这种人,自古多误人国,皇帝年幼,哪里知道!现因皇帝和大臣为你讲情,哀家且饶过你这一次,今后再犯,一定治罪不饶!”
“奴婢谢太皇太后不杀之恩!”王振磕头如捣蒜。
“死罪饶过,活罪难免!来人!”
两名太监上前。
“把他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两名太监将王振拖出慈庆宫。
王振一脸委屈地回头望着朱祁镇。
朱祁镇避开他的目光。他尚未亲政,所有的事情还都是皇祖母说了算。
历朝历代的皇帝与太监之间大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皇帝往往信任太监,甚至依赖太监。这一是因为太监与皇帝朝夕相处,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后妃,潜移默化,自然日久生情。二是因为太监没有家室,更没有自己的子嗣,心无旁骛,一心伺候皇帝,对皇帝逆来顺受,却绝无夺位的条件和野心,可谓忠心耿耿,让皇帝十分放心。而外朝大臣则不一样,哪怕是忠臣,他们也时时制衡着皇帝的权力,对皇帝的过失直言相谏;权臣就更别说了,挟天子令诸侯甚至取而代之的例子不在少数。因此,皇帝更喜欢太监,甚至宁愿把权力赋予太监而不是外朝,譬如永乐帝建立的太监监军制度和设立东厂。
但王振不同。张太皇太后明察秋毫,早已看出他不是个安分的中官,为了向上爬宁可自宫,这不是野心是什么?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必定祸乱朝纲。不得不防啊!她想趁着自己精力尚可的时候为孙儿除掉这个隐患,只可惜小皇帝实在是太护着他了。
张太皇太后对孙儿道:“皇帝,你生性淳良,就是心太软了。你以后离这个王振远着点儿。祖母老了,可祖母的眼睛看人还看得清楚,这家伙早早晚晚会坏你的大事。”
“皇祖母的教导孙儿谨记。”朱祁镇敷衍道。
张太皇太后想了想,道:“祖母给你指派个老实可靠的人吧,让他专门伺候你。阮浪!”
一名中年太监上前:“阮浪在!”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皇帝了。与牛玉一起,伺候好皇帝,提醒他多读书。”
“喏!”
张太皇太后对朱祁镇道:“祖母也累了,你回去吧。”
“皇上,我们走吧?”阮浪牵起朱祁镇的手。
朱祁镇随他离开慈庆宫。
见张太皇太后仍然怒气未消,张辅劝道:“太皇太后不必为这种小人太动肝火,不值得!”
张太皇太后道:“不值得?李时勉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李时勉是国子监祭酒,为人刚正不阿,不久前因接待王振礼仪不够隆重,得罪下了他。王振竟以他折断国子监树枝枝条为由,将他及一干国子监官员枷在国子监前,三天不解。引得一千多名国子监学子到宫门口为李时勉等跪求。最后孙太后出面放了李时勉,才算了事。
原来太皇太后动气的根子在这儿呢。
杨士奇奏答:“此事轰动一时,臣等岂能没听说?王振一个宫中宦官,如此侮辱朝廷官员,衣冠士子,也太霸道了!”
张太皇太后道:“他横行霸道的事岂止这一件?有道是千里之隄溃于蚁穴,这家伙终有一天会祸国殃民。今日哀家本打算当着你们几位顾命大臣的面,为朝廷除掉这个祸害。既然皇帝和你们都替他求情,哀家就暂且放过他。哀家对这厮放心不下,日后你们要替哀家看好他,防止他专权。尤其是内阁,”她特别叮嘱杨士奇。“今后内廷之事,也要交到内阁商议,这个王振一旦兴风作浪,立刻奏报给哀家。下一回再让哀家抓住他把柄,绝不留情!”
“臣等谨遵太皇太后懿旨!”杨士奇躬身道。
※
挨了一顿板子的王振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喜宁往他臀部的伤口上涂药。
“哎哟!哎哟!疼死了!”王振叫唤着。“你轻着点儿!”
门开了,小皇帝朱祁镇走进,径直来到王振床前。
喜宁慌忙下跪。“皇上!”
王振试图爬起来。
“别动别动,继续趴着吧!”朱祁镇上前查看王振的伤口。“这些人下手也忒狠了,怎地打成了这样?”
王振道:“皮肉之伤,伴伴熬得住。只是伴伴连累了皇上,让皇上也受到了太皇太后的责备,伴伴该死!”
朱祁镇道:“快别这么说,伴伴挨打,全是因为朕,伴伴是替朕受过。将来朕定会报答伴伴。待朕亲政后,朕让伴伴当朕的内廷大总管,看谁还敢为难伴伴!”
“皇上但分有这份心,王振粉身碎骨也值了!”王振涕泪肆流。
朱祁镇道:“伴伴也别因此而记恨朕的皇祖母,她也是为了朕好。”
王振乖巧地回答:“王振岂敢记恨太皇太后?奴婢唾面自干!”
“你能这样想就好。”
喜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话:“太皇太后当然是为了陛下好,这没得说。可是皇上,今日这件事,奴婢觉着,是有人在使坏。”
“哦?此话怎讲?”朱祁镇问。
“奴婢听慈庆宫的宫女说,是陈符向太皇太后打的小报告。”
“陈符?”朱祁镇道。“他仗着自己为先帝侍奉过吴太妃,便以为有多大的功劳了!哼,等朕亲了政,头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南京去,让他给朕的高祖父守陵!”
王振道:“何必等亲政啊,陛下这会儿就可以送他走。”
“如何送?”朱祁镇问。
王振道:“陈符不就是仗着吴太妃曾经住过他家,对他高看一眼吗,所以才腰杆子硬。可吴太妃怕谁呢?”
“怕谁?”朱祁镇问。
“孙太后啊!孙太后就是吴太妃的克星!”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朕。回头朕跟母后说说,让她把陈符赶走!”
喜宁道:“还有那个侯泰,这孙子也总在背后嚼舌头!”
同样也出身卑微的侯泰一朝得宠,令心胸狭小的喜宁十分嫉妒。
王振怂恿:“要送走就一块堆儿送走!”
“好,一块堆儿送走!”朱祁镇道。“朕找机会跟母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