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垠的荒原内堆积着皑皑白骨,灰蒙蒙的天空是皲裂破损的,看起来像是裂开的窟窿。挂满死去生物白色躯骸的黑色膜翼遮天蔽日,狰狞华美的黑色巨兽如同天地间的主宰,幽幽火焰自它巨大空洞的眼眶内灼烈燃烧着。黑色巨兽缓缓低下头颅,俯视这样渺小如沙烁的生物。这是极端富有画面张力与震撼性的一幕。渺小的人与伟岸的兽对视着,眼眸里都燃烧着璀璨的火焰,流露出皇帝的威严与肃穆。天地环境在流转,荒原里升腾起了无形的狂风,自累累白骨的缝隙中吹过,发出凄厉怒号的响声,这一人一兽仿佛成为画面里唯一静止不动的事物。终于,黑色巨兽眼中火焰簌簌散落,它振动两肩宽大膜翼,无数死去生物的雪白头骨碰撞间发出如风铃摇曳般的清脆声响。黑色至尊俯冲下来,威严狰狞的面孔与身躯在俊美年轻人亮着金色火焰的眼瞳前不断放大。“嘭!”李龙渊忽然觉得一阵恍惚,那俯冲而下的黑色巨兽好似径直撞进了他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列车车厢里,年轻人睁开双眼。就觉察到四周投来的关切目光。“没事吧?”曼斯教授站在年轻人旁边,铁灰色的深邃眸子关心地望着他。李龙渊缓缓摇头。“你是不是产生了灵视之类的现象。”凯撒又些好奇地追问,这副油画用的颜色和线条都与龙文极为相似,但凡体内有龙类血统的混血种都会不自觉地被画面吸引住,从而感觉到那种至尊的巍峨与肃穆。李龙渊点头。“忘记提醒你们了,VIp室挂的这副油画,其实一直是用来辅助天赋极佳但又对龙族世界满存质疑的新生入学时所用的证据。”曼斯教授向他们解释。自己眼前的这些年轻人要么就是出身古老的混血种家族,要么就是接受能力极强,古德里安当时压根不需要用这副画来证明龙类的存在。“这副油画,我们是从欧洲一位古老公爵的手里高价收购来的。他们家族世代是屠龙的混血种家族,也是最了解龙族的家族。十七世纪初,这个家族最为强盛的时候,一位名叫爱德华的画师以珍藏的龙血蘸以各式颜料,根据《北欧神话》《冰海残卷》等一系列古经的描述记载,历时一年绘制出这副油画。”曼斯教授为学生们介绍这副油画的来历。“这副画的主角,是……”当巨型油画被彻底抖开,特殊颜料与空气接触发生氧化反应时,这副画的龙威也随之缓慢减弱,逐渐弥散。凯撒盯着画面里仰天嘶吼的黑色巨兽,露出疑惑神色。要根据画面中的线条等比例放大,这样恐怖的巨兽体积甚至远远超过全世界最大一艘航空母舰。“龙皇尼德霍格,它是所有龙类的始祖,是伟岸至尊,是至高无上的黑色皇帝。”曼斯轻叹,哪怕身为屠龙者,面对这样的存在依旧会心怀敬畏地使用尊称敬语。“千年之前,暴君被杀死在王座的那天,殷红淋漓的鲜血顺着冰峰流淌到山脚,血色的水汽升入天空,化成暗红色的云,下起鲜红的雨。杀死他的人握着武器狂欢,他们称那一天为新时代。”中年男人的眸子望向窗外,在他的眼神里,仿佛漆黑的夜色下1000次列车正行驶在浩瀚无边的冰原上,天空是浓郁的血色,而冰层是素白且微蓝的,骨刺嶙峋地直戳向天空,磅礴的血雨在落下,溅落后染红每一寸冰川。听着曼斯教授的描述,众人陷入深思。他们似乎能想象到人们拿着铁锥和铁锤攀登上耸立如峰的黑龙,将尖利的铁锥定在龙的颅骨上,用铁锥将他们坚韧的膜翼和骨骼钻出孔来,流出浓郁的白血和红浆。“一个时代的落幕。”李龙渊默默称叹,他似乎能透过时光长河听见黑龙的哀嚎与嘶吼,莫名有些感触。“是人类屠掉了尼德霍格么?”楚子航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见这番历史,很有兴趣地发问。“不,人类当时不过是奴隶罢了。”曼斯斩钉截铁地回复他。“隐藏在幕后的依旧是龙类和混血种。他们背叛了君王,并发动了这场史前最浩大的叛乱。”男人揭开龙族历史的画面一角,却并没有详尽解释。卡塞尔学院的后人也只是从隐藏在历史真相背后的资料里推测了解到只言片语。“这也就是说,龙类四大君主同样会害怕这位黑色皇帝重归王座么?”清冷的女声在人群里响起,一直默默聆听的苏茜忽然抛出一个问题。“照理来说,应该如此的。黑王创造了白王和四大君主,可它们却背叛了它。叛逆者的下场都是凄惨的。”曼斯耸耸肩,倒不是很确定。毕竟这些历史都离他们太过遥远了。“所以学院有做好预防黑王复活重生的准备么?”凯撒又问。既然四大君主和黑王之间并非一体,那么他们未必不能利用这种嫌隙,驱虎吞狼。曼斯则是苦笑一声,他如何不清楚凯撒内心的想法。只是这些年轻人还是太过稚嫩,需要磨炼。“合作是建立在双方拥有相当力量的基础上的,无论是四大君主还是白王,哪里会听从混血种的建议,采纳我们的方法。”“在它们眼里,人类不过是奴隶,混血种也不过是手中的棋子和服侍的佣人,王与王之间的战争,我们无法插手。”这些话或许说的悲观,却真真切切地令李龙渊等人感受到人类的处境。他们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执棋者,也没有对弈的资格,他们只是棋盘上随处可见又无关紧要的棋子,不论哪一方获胜,迎接他们的都只有被奴役和文明的毁灭。凯撒听完后沉默下来,用红布重新盖住那副油画。一时间,车厢里的氛围因为这一副油画而发生变化,变得低沉下来。他们并非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是龙族世界里的混血种。他们越发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就越发清楚这种美好生活的脆弱。龙类随时会复苏,如同隐藏在世界各地,随时会爆开的核弹头,当他们展开膜翼怒吼的时候,所产生的威力足以摧毁任何国家的任何一座繁华城市。“我们中国古人有很多至理名言,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什么‘三十六计,跑路为上’,大家也不用过于担忧。”李龙渊拍拍手,一番带有插科打诨气质的话热络起场里的气氛。“这些事根本就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俊美年轻人咧嘴一笑,随后端起高脚酒杯,轻抿一口红酒,感受馥郁果香在味蕾里炸开的感觉。凯撒同样托起他最爱的香槟,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以他从小培养起的贵公子德性,哪怕知道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凯撒也能微笑着享用完最后一餐,然后提着狄克推多和沙漠之鹰迎接最后的灾难,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他都能坦然接受。年轻人们坐在墨绿色真皮沙发上,面对满桌的珍馐佳肴再次开动起来,欢声笑语不断自宴席中传出来。他们很快便甩去了之前心中的阴霾,并以良好的心态迎接未来的每一天。“看来我是老喽。”曼斯看着面前觥筹交错、谈吐热烈的年轻人们,自嘲似地摇头苦笑,眼睛里却带着晶莹的光,像是希望1000次列车在无声中缓缓停靠到站。李龙渊他们依次下车,眺望这座如中世纪欧洲古堡般的学院。尽管不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去看卡塞尔学院的夜景,李龙渊依旧会被这幢幢高耸的哥特式建筑以及圆顶清真寺类的古堡教堂景观所吸引,辉耀的金芒显露出这些建筑悠久深远的历史。这次回到学院,他们倒是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也不再如之前一般默默无闻。卡塞尔学院火车站边已经是人头攒动,最吸睛的便是那批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漂亮女孩们,清一色的白色长筒袜愈发显得大腿笔直圆润。女孩们一个个挺背直胸,姿态优美宛如舞池里的白天鹅。她们都是学生会舞蹈团的成员,上次凯撒和李龙渊他们一起从日本执行任务回来时,就倍觉得遭遇冷漠。这次回来,便特意和秘书伊丽莎白谈了一句。女孩很快便懂得会长的小心思,当即就把舞蹈团的成员全部动员过来。“热烈庆祝会长执行夔门任务圆满成功。”接车的人里,还有学生会的成员举着红色横幅,务必要将凯撒的场子撑起来。“狮心会全体成员恭贺会长副会长凯旋归来。”狮心会的团体成员同样不甘示弱地拉起横幅,他们的会长楚子航和副会长苏茜可都是夔门计划里的参与者。荣誉和名声可不能被学生会一边独占。李龙渊有些揶揄地望着两方接车人士的明争暗斗,这其实也正常,不论在怎样的环境里都会有派系之别,且都会推举出领袖代表。除非有人能够以强权亦或高超的人格魅力令这些人放下派系之别,意见之差,通力合作在一处。在这一点上,整个学院也就昂热能做的不错。至少他还在担任学院校长的一天,不论是装备部那些傻叉还是执行部的一群疯子亦或唯利是图的校董会,都能听进去他的观点,而不会给任务执行造成掣肘。而正统之所以严格限制野生混血种的加入,其实也出于考虑这种派系问题。自古至今,很多集团乃至帝国的消亡,不止因为异族外敌的入侵,更源于制度与内部的腐朽。正统的力量已经足够强盛,并不需要像卡塞尔学院一般疯狂扩张,以快速积攒力量。毕竟,不是每一届校长都可以像昂热一般,是个令众人叹服的铁血领袖。当这个百岁老人退休或者逝世以后,卡塞尔必定是分崩离析的局面。诸如日本分部等有力量有野心海外分部会立马宣布脱离北美本部,装备部那群家伙更热衷于打造地下基地,守护人类最后一片净土,主张逃跑和放弃领土主权,执行部的人和热衷利益的校董会不可避免地起冲突。这也是正统时刻保持神秘,不与卡塞尔学院过多牵扯的部分原因。号称世界第一大混血种组织的卡塞尔,其实内部早已千疮百孔。这时,教堂顶放飞了雪白的鸽子,并不是为死去的屠龙勇士而祈祷,却是为活着的英雄而欢呼。卡塞尔学院几乎所有学生都见证了他们在长江三峡的壮举,他们不仅从龙王诺顿的寝宫里取出诺顿的骨与血,以及宝贵的文献资料,更击退了堪比守卫龙墓的堪比次代种实力的龙侍。在整个混血种的屠龙历史中,他们从未感觉到自己离四大君主只有一步之遥。因此,所有参与夔门计划的实习专员里,每一个人都被视为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们是火种,是英雄,也是屠龙事业的希望。这也是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学生自发出现在这里,欢迎他们返校。掌声与鲜花,总是不会对英雄吝啬的。一身卡其色风衣的俊美年轻人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看着两边的横幅,只是微微咧嘴笑了笑。可所有到场的学此刻生都安静下来,带着激动或者热烈的眼神望着他。这是很少出现在精英学生身上的表情,因为他们很少会对别人产生诸如羡慕的情绪。但说他们如今又是狂热的,这并不矛盾。如果说凯撒和楚子航是派系的领袖,是裂土封疆的王侯,那么李龙渊如今在卡塞尔学院学生中的影响力不亚于皇帝或神明。如果他不是和执行部签订的三年协议,那么昂热退休后,按照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李龙渊就是榜上钉钉的下任校长,无人能出其右。“咳咳。”俊美年轻人忽然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一时间,车站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被吸引过来。他们想听听李龙渊发表感言。“夜深了,大家早点回去睡吧。”年轻人摆了摆手,随后走出人群。在这样一群亢奋的,不知疲倦的混血种中,他很随意地说出这句话。李龙渊当然清楚这些学生此刻正逢斗志昂扬,青春热血的年纪,可他并没有长篇大论,开始那令无数人激动澎湃的演讲。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看形式的人,就像个一意孤行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