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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放箭!”

箭雨如蝗,就算南奕武艺高强,也身中数箭,他的白衣沾满了血迹,而被他护在怀里的沂俐却毫发未伤。

城墙上的黄舒疯了,他的面容被痛苦扭曲,一改往日里的冷酷:“放箭!快给我放箭!务必把皇后抢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城墙下的军队换了阵列,驶出一辆马车,将沂俐接了回去。

“南将军,咱们先撤军疗伤吧?”

南奕眼角含着笑意:“不必了,你们找几个人照顾好殿下,咱们乘胜追击。”

“南将军,您的伤……”

南奕低头看了一眼被鲜血染得通红的白袍,无奈笑了笑:“待这座城被攻破再疗伤也不迟。”

文泰三年,冬,禁军将领南奕带领军队直扑黄国边境,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在接连拿下十五城,一路北上,千里突袭,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在一夜之间攻克下了黄国都城,将前去和亲的沂国皓阳公主沂俐接回了沂国。

景顺元年,太子东宫诞下幼女,天降祥瑞。那日天翔百鸟,飞向东宫李美人所在的偏殿,那些鸟儿进了偏殿,便化作一道金光,婴儿呱呱坠地。

与此同时,偏殿前的池塘里跃出百尾锦鲤,直冲云霄。那些锦鲤在半空中化作百鸟,在半空中散去。

更兼民间种种异象,都惊动了当今圣上。

他依着司天监的意思,亲自给女孩儿赐名,并在这个女孩儿尚且年幼时,就给她封了郡主,赐了宫殿与汤沐邑。

无论这个骄横跋扈的小公主惹出了什么乱子,都会有南奕,太子与陛下三人给她兜着。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损失东宫赔你便是。”

这姑娘年幼时最爱搞乱,常常捉弄得她爷爷与父亲无可奈何,如同假小子一般,同宫里那些小子一同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任谁劝也不听,在诸多皇女郡主贵女里独树一帜。

就算她父亲与爷爷无可奈何气急败坏又如何?自己宠出来的姑娘只能自己疼着。

因而这姑娘也成为了第一个敢拔皇帝陛下胡子,第二个敢拔太子殿下胡子的人。她敢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当马骑,也敢当着众人的面与君临天下的景顺大帝吹胡子瞪眼。

没有人敢管教她。

毕竟……皇帝老儿都管不住的人,谁能管得住?

皇后也曾担忧:“陛下,这孩子再娇纵下去,怕是没人敢娶了。”

皇帝老儿大手一挥:“不是还有南奕那小子吗?”

南奕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皓阳唯恐避之不及的公子哥儿。

她的首饰是成箱地买的,衣裳的布料是成筐地买,用的绣娘也是宫里头最好的,皇后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太常寺少卿亲自给她安排礼乐歌舞,光禄寺少卿亲自给她设宴席,太仆寺丞亲自给她牵马……

只不过,她的外表再光鲜亮丽,也不过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罢了。若是她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子,她定是个能载入史册的,被万人唾骂的昏君。

她不顾众人非议,夜夜留恋于烟花柳巷,她在闹市纵马,偷偷跟去围猎,她也曾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她爱耍狠斗勇,舞刀弄剑,活脱脱一个野孩子。

直到南奕入东宫,伴读沂俐左右。

南奕,字云天,是卫国公府独子,京中最受女孩儿们爱慕的美男子之一。他生得如春季的阳光一般和煦,那双瑞风眼更是脉脉含情,迷倒万千少女。整个大沂,上至当今圣上母妃,下至尚未至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欣赏他。他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见都带着国公府祖传的贵气,而他本人更是将这种贵气发挥到了极致。

“郡主,您别这样,南小公爷是不会喜欢的。”

此后,皓阳郡主性情大变。她马也不骑了,树也不上了,她不再舞刀弄剑,也开始听宫里女官的训诫,换上了长裙。她挽起长发,俨然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也才发现这女娃娃的模样生得甚好。柳眉杏眼,唇红齿白的,甚是惹人喜爱。更兼这娃娃聪明伶俐,当今圣上对她也是愈发地宠爱了。

南奕入东宫,伴沂俐左右,时常劝解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那小郡主倒也奇怪,偏偏只听南奕一人的。几年后,倒也在南奕的影响下变得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庙堂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随后沂俐又惹出乱子了。

景顺十年的某一日,宫里嬷嬷四处都找不到小郡主,整个皇宫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景顺皇帝传旨,若是能找到小郡主的,赏银万两。

某个把京畿搅得一团乱的小祖宗此时此刻正躲在南奕的衣箱里,跟着军队一路向西。

半夜扎营,沂俐揉着酸痛的胳膊,从衣箱里走了出来。

军营里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

“小郡主?”

“郡主,您怎么跟来了?”

沂俐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只顾着抓住南奕的袖子:“南奕哥哥。你该不会要赶我走罢?”

“郡主,您为何会在这儿?您不应该在宫里吗?”

女孩儿的眼中满是兴奋:“我一直呆在京中,这塞外风光倒是头一次见,新鲜得很,南奕哥哥,你该不会真的把我赶回去吧?”

“郡主,外边危险,您还是早些回去吧,这战争比不得你平日里习武。刀剑无眼,您若是被伤着了,陛下和太子该伤心的。”

沂俐的脾气还是倔得很:“我不回去!”

南奕取出纸笔:“郡主,此刻京中定乱做了一团,您就算不回去,也该修书告诉陛下您现在身在何处罢?”

沂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亲手写下了那封信。

在军中的这几个月,她同将士们同吃同睡,她陶醉于边塞景色壮美,也痴迷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染沙场,风卷残旗,在别人看来,这一切是残酷的,但它却给沂俐带来了无尽的兴奋。

南奕将她保护得很好,因而战争在她来看,无异于画本子上的故事。

她嗅着血雨腥风,看着残缺不全的尸体,听着士兵们的哀嚎……这一切都让她兴奋不已。

或许是沙场的厮杀声唤醒了她血液里祖先征战沙场的天赋,她很快就拿起了刀枪,在那一柄玄铁剑的保护下,骑上战马,奔赴沙场。

她看着士兵们血溅三尺,马革裹尸,她亲自击鼓,鼓舞着士气。血液顺着刀剑滴落,落在了她的衣裳与鞋履上,留下了一个个洗不掉的印痕。

沂俐的到来,在某些人眼里不亚于当今圣上御驾亲征。再加上少年天才将领南奕的指挥,沂国军队很快就将黄国打得节节败退,他们深入沙漠,却在士气最高昂的时候,接到了京中圣旨。

收兵回京。

连年征战导致的国库空虚,致使沂国无力承担战争带来的巨大消耗。

景顺帝的宏图伟业也要靠百姓的劳役来完成,百姓撑不住了,有怨气了,景顺帝也不敢怠慢,只得传诏边塞,让南奕带兵回京。

他们收兵了,而黄国也抓住机会修生养息。

两国勉强维持着和平,直到景顺十五年,黄国新君黄翔陈兵沂国边境,此乃后话。

景顺十年,沂俐回京后,惊觉身边的人全换了。

“怎么回事?”

“郡主,陛下见您失踪,只能严刑拷问您宫里的人……这些人……都死了。”

“陛下没收到我写的信吗?”

“郡主,您那封信从边疆回京要三四日,这三四日里……那些人哪里撑得住哇……”

沂俐晃了晃,没有哭闹,也没有撒泼耍赖,她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回宫了。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若是自己不一时好奇私自跑到边疆,自己宫中那些人又怎么会被活活打死?她也知道陛下与太子没有做错,毕竟父亲与爷爷也只是出于对自己安慰的忧虑罢了。

更何况,按照宫规,这些下人也是要被处死的。

沂俐脑袋里一团乱麻。儿时的玩伴成为了荒郊野岭的孤魂野鬼,他们的鲜血还留在集美宫前汉白玉石砖地面的缝隙里未被雨水刷去。

她只能安慰自己。

“没事,只要南奕哥哥没事就好。”

或许是亲身经历了战争,或许是亲眼目睹了边疆百姓在战争中的凄惨生活,也或许是身边玩伴宫女的死亡,从那以后,沂俐性情大变,她变得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她开始疯狂阅读史书,疯狂学习兵法。

她变了,她变得城府极深,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太子沂顺或是景顺大帝耳边吹风,企图干政。

她也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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